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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军笑着问:“是余部长的……”
余威没有回答。作为一个领导,有时候,适当地透一点私生活的信息,是造成神秘化的一种有效方法。领导要神秘化,但不能神秘,这是余威一贯坚持的原则。不神秘,通通亮,领导就无威可言;太过于神秘,领导就无亲可言。在威与亲之间,适度的神秘化,是必须的也是必要的。
晚餐,余威只喝了一小杯干红。然后,鲍军开着车子,到了临水茶社。他先把有关事情安排好了,包括结账等,又将车子丢下,让余部长晚上就急用。一切安排妥当了,他才告辞。余威进包厢坐了会儿,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又打任晓闵电话。任晓闵问在哪?余威说在临水茶社,这里环境挺好的。你在家等着,我开车过去接你。任晓闵犹豫了下,余威笑道:“支部书记的车你还不敢上?”
任晓闵似乎也笑了,声音里带了点轻松:“那你就过来吧。15分钟后,我在一百门口等你。”
天上下着小雨,余威发动车子时,竟然有一种回到了少年时候的浪漫。他打着方向盘,从临水茶社出发,只用了五分钟,就到了第一百货。他将车停在路边,人并没有下车,而是倚在方向盘上,盯着街道。时光竟然过得如此的慢,每一分钟,都像要做大事一样,慢吞吞的。余威看了好几次手表,终于,他一抬头,看见从一百边上的巷道口,走出了任晓闵。任晓闵穿一套紫色的连衣裙,头发很自然地朝后扎了下,显得有几分清巧与秀丽。她朝路上望了望,很快目光就转到了余威的车子上。余威就在她目光转过来的一瞬,伸出手,向车窗外招了招。任晓闵迅速地穿过街道。快到车门边时,余威下来了,替她开了车门。任晓闵说:“谢谢!”
“这是基本的礼节!何况你还是……”余威没说完,就坐到驾驶座上。车子开动后,余威问:“就住在这后面?”
任晓闵“嗯”了声。
余威没有再问了。有些话,问多了,对别人是负担。也许得到答案了,或许答案也是一个负担。
车子快到临水茶社时,任晓闵突然道:“余部长,我们换个地方吧?”
“这……好,好的。你说哪里?”余威料想,任晓闵提出这个要求来,一定有不得已的考虑。
“就到紫丁香去吧。”
“紫丁香?”
任晓闵道:“继续往前开,10分钟就到。江边上。”
余威打了一下方向,车子驶过了临水茶社。很快,就到了江边上,余威看着路边,果然有紫丁香茶楼。从外面看,茶楼不大。但是,看得出来,是个幽静的地方,而且,门边上人也不多,正适宜于喝茶。
进了茶楼,余威要了个二楼的小包,临着道路,从窗子里一看,就是夜晚的长江。任晓闵说:“我喜欢一个人没事的时候,来这里坐坐。清净,别致。现在,这样的地方,很难找了。”
“是啊!整个社会都浑浊得很,人也浮躁。喝茶可以清心,茶香可以疗伤。”余威轻轻抿了口茶,继续道:“任书记还真有雅兴。我们就不行了,一副酒肉皮囊,是得用茶好好地清洗清洗了。”
“余部长也谦虚!不过,想想也是……”任晓闵说了一半,又停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任晓闵望着窗外。长江上正行驶过一条拖驳,长长的灯光,如同一尾流动的长蛇。而近处,江堤上影影绰绰的,似乎是一对对情侣。望了会儿,任晓闵回过头来,笑着道:“余部长生长在南州,一定对长江很了解,而我,一直生活在山里。直到20岁时,才第一次看见长江,那时真兴奋!可现在一晃,都十几年了。人生一如江水,去了就不能再回头啊!”
“我怎么听着任书记在……按理说,任书记的人生应该是很……怎么也有悲伤?也有想回头的地方?”
“啊,只是说说,说说!其实,每个人都一样。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选择,几乎所有人都愿意重新选择一次。虽然重新选择也不一定就是绝对地正确,但至少是修正过了的。人生的痛苦往往就在于,我们知道了错误,却无法去更改;我们明白了痛苦,却无法去消弥。”任晓闵喝了口茶,说:“就像这茶,泡着泡着,就是苦的了。人生也是,过着过着就是苦的,就是痛的了。”
余威一笑,说:“你这话有些悲观了吧?人生固然有许多苦痛,可是,美好的,总是比苦痛的多。任书记最近是不是……”
“啊!”任晓闵转了下头,盯了余威一眼,说:“怎么了?是不是后面有议论?”
余威没想到任晓闵会如此直接,就笑道:“是有些议论。不过我可以理解。”
“其实,理解不理解,又能怎样呢?”任晓闵叹了口气,问:“你请我喝茶,就是想了解清楚这事,是吧?”
“有这意思,也不全是。主要还是看你好像心思重重的……”
“是吧?每个人都有一座秘密的花园。”任晓闵说着,手机响了。她拿过包,看了看,却没接。余威知道,这打她手机的,一定是……但他嘴上依然说:“是啊,都有一座花园!这很好!我只是希望任书记的花园能充满欢乐与美丽!”
“会吗?不可能的。”任晓闵的目光,即使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余威也感到那正闪烁着忧伤的光芒。
手机又响了。
任晓闵看着手机,迟疑了下,还是拿过来,然后出了包厢的门。余威一个人坐着,他看见江面上如此静寂,刚才那长蛇似的拖驳,已经彻底地消失在黑暗中了……
再回到包厢,任晓闵歉意地笑笑,说有点事,得先走了。
余威也没问,只是说既然有事,我送你吧。
任晓闵没有推辞。余威结了账,车子开出几分钟后,到了临水茶社。任晓闵说我到了,下吧。余威说就这?任晓闵说就这,我先下了,谢谢你,余部长,你让我说出了许多心里想说的话,真的谢谢!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进去了。
余威回到车子里,一个人坐了会儿。然后又点了支烟,静静地抽着。任晓闵刚才头也不回进去的背影,在他脑子里不断地闪动着。那应该是充满矛盾的一转身,正如她自己所说:我们知道了错误,却无法更改。也许,这一刻,她正在赴一个新的错误。或者,在延续一个令她痛苦的老错误。
正在这时鲍军打电话来问余部长,晚上要不要开房间?余威骂了句,说:“胡说什么?我们已经散了。我正在往家走呢。”
骂完,余威又望了眼临水茶社,然后发动车子,转过街道,正要往前行驶,一辆车子横冲过来,他赶紧来了个急刹。刚停住,就见那车里探出司机的头,正骂着:“怎么开车的?怎么开的?老子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