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欲工其事,必先利其器(第8/14页)

西先生和布先生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布先生说,他代表的是教会,是主,西先生却说,他代表的是大不列颠,他背后还有一个公司,叫东印度公司。据说,这个公司和朝廷做生意,而且做的是大生意。

东印度公司和朝廷做的是什么生意,洪江的老百姓并不清楚,不过,西先生在洪江做的是什么生意,大家心里透亮。表面上,西先生做的是茶叶生意,因为他每次来洪江,都会带走一大批黑茶。但所有的商队,都不愿走空路,走的时候运茶,来的时候,也一定要运货,运的是鸦片。

英国人在当地卖鸦片,一定不会一包一包地卖,更不会一家一家地送,一定会在当地找代理人。找代理人的好处是,不仅能将他运来的鸦片销售,还能替他收购黑茶,少了他很多功夫。既然是做生意嘛,自然是互利互惠。

最初,西先生找的是余成长。

余成长是最早将湖南黑茶运到云南腾冲的洪江商人,自然也是最早将缅玉运回洪江销售的商人。洪江的商贸有几个重要阶段,明朝以前,洪江主要经营洪油和木材,运输通道也是通过沅水运往下江。到明末,洪江商贸迎来了第二个阶段,即茶叶生意。洪江的茶叶生意,最早有两条通道,一条仍然是走黄金水道,通过沅水,将茶叶运往武昌,再沿汉江而上,运往陕西,通过陕西走陆路到西北。另一条是陆路,通过湘西经贵州前往云南,再从大理、丽江运往西藏。这条道,被认定为茶马古道的主干线。余兴龙分家,余成长仅仅只分得一间旧仓库,差不多是净身出户。最初一段时间,余成长往来的,仍然是这条线,可这条线的利润已经非常之薄。此前茶马古道之所以长盛不衰,因为进行的是茶马交易。而清朝是少数民族,自己养马,他们最亲密的民族蒙古,更是有良种马。因此马价大跌,由茶马古道贩马回内地,由于中途死亡等原因,很可能连本都保不住。茶马生意之所以兴隆,甚至成为中国几百年的经济支柱,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内地茶叶价格便宜,而西北茶叶价格奇高,而马价西北便宜,内地价格奇高。茶马商人两头不落空,都能赚到大的差价。

马价下跌之后,茶叶商人运过去的仍然是茶叶,返程时,便不再运马,为了摊薄成本,他们会运回一些藏药或者土特产之类。清朝政府见这项生意利润薄了,再搞茶引制度也没什么意思,便从雍正时起,废止了为明朝带来大利益的茶引制度。茶引制度一旦废除,平民百姓,都可以往西北贩运茶叶,茶商突然多起来,是个人就可以往西北贩茶叶,茶叶价格大跌,利润更加薄了。

也就是这时候,余成长时来运转,他不再往西藏运茶叶,而是开辟了一条新路,将茶叶运往云南腾冲,再由腾冲销缅甸。清政府不设通商口岸,理论上,便没有了外贸交易。但在陆地,由于历史原因,相邻的两个村两座城,分属于两个国家,可其民众却是亲戚朋友,保持着密切的来往。这类地方,商贸上的互通有无,便无法禁止,因此形成了一些边贸城镇。腾冲的和顺,就是这些边贸城镇中最早也是最大的一个。

和顺的兴起,恰恰源于古老的以货易货。在茶马交易极度繁荣的时代,和顺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城。茶马交易衰落,和顺迅速崛起。和顺的崛起,有两大原因,其一,英国人突然爱上了茶叶,大量的中国茶叶从和顺出境,销往缅甸、印度,再通过海运,销往英国。而缅甸盛产翡翠,由内地运茶叶到云南的马帮,若是运往西藏,只能换回土特产,利润极薄。若是运往和顺,可以换回翡翠,利润则厚得多。

余成长不走西藏走和顺,做的,就是这个生意,也因而迅速发展起来。

西先生在和顺做生意,既收购茶叶,也贩卖鸦片,和余成长是生意上的伙伴。曾经有一段时间,西先生竭力游说余成长不运玉石运鸦片。西先生的理由很充分,玉石是富人玩的东西,一般的穷人,哪怕是买,数量也有限,市场只有那么大。鸦片却不同,消费市场大得很。再退一步,你一个马帮,几百匹马,如果全部拉玉石,缅甸玉石的产能显然不够,而玉石的价格奇高,你的能力,也不足以用整整一个马帮来运玉石。相反,若是贩运鸦片,却不需要这么大的成本。更退一步,运鸦片也不影响你带玉石。

这些道理,根本不需要西先生说,余成长太清楚了。每次,余成长组织的马帮,运过去的,全是茶叶,但回程时,确实不可能全部运玉石,能有一两匹马运玉石,就已经非常可观了,其他的马匹,只能运回一些土特产。若是改运鸦片,玉石生意不受影响,鸦片生意又能赚大钱,从经济上算,这是最划算的买卖。可余成长见识过很多吸食鸦片的人,深知鸦片之害,当场拒绝了西先生。

西先生却不甘心,自己往洪江跑了一趟,恰好遇到张洪昌拿着一把刀追杀张祖仁。西先生带着翻译,一问,才知道张祖仁是张洪昌的儿子,不争气,染上了鸦片瘾,从柜上偷钱去吸鸦片。西先生当即找到张祖仁,希望和张祖仁合作,贩运鸦片。

张祖仁是个烟鬼,自然对这个计划心驰神往,可是,他不敢做。根本原因在于,西先生提出的条件是由张祖仁组织一个马帮,将湖南产的黑茶运到云南,在那里和西先生换鸦片,再运回洪江。一方面,张祖仁从未走过这条道,二来,他知道这条路不太平,如果没有实力保障,说不定就被土匪抢了。同时,张祖仁又想做这笔生意,如果有了这笔生意,就算他吸再多鸦片,也不用再看父亲的脸色。

可张祖仁既是个鸦片鬼,又是个花花公子,哪做得了大事?他跑来找妹夫王顺喜商量。

王顺喜那时候,日子过得不顺,心情正郁闷。他的父亲王子祥学余兴龙,搞了一次分家,竟然给最小的儿子分的家产最少。王顺喜开了一间茶叶店,自己没有能力组马帮,只是在别人的马帮里搭些货,利润非常低。张祖仁对王顺喜一说,王顺喜立即意识到,这是一桩好买卖。不过,他有两点忧虑,第一,自己如果公开经营鸦片,父亲可能会打断他的腿。第二,自己组织马帮,因为没走过,不熟情况,搞不好就被劫了货。因此,他给张祖仁出主意,第一,他们可以合股做,但是,对外一定不能说他入了股,只说张祖仁单独经营。第二,不去云南接货,要求西先生把货运到洪江,有多少,他们就要多少。

可即使如此,张祖仁也为难,他的名声早已经臭了,根本无法从父亲那里搞到本钱,想合股没有本金。王顺喜说:“这个不难。你有多少出多少,不够的,我先帮你垫上。我们在洪江开一个贸易行,你我各占五成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