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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济运看着文章,笑得眼泪水直流。舒瑾不知道他笑什么,只道他发什么神经。他没有同舒瑾细说,说起来又会不高兴。他俩尽量不去说房子,怕碰地雷似的。文章嘲笑房产商没文化,可你有文化又怎样呢?李济运心里有些凉,又想如今说自己买不起房子,没人说你是个廉洁干部,只会说你没有本事。
有天上午,舒芳芳跑到省里找李济运。舒芳芳跪在地上,哇哇大哭。李济运慌了,忙问:“芳芳,你怎么了?”
“我爸爸他死在里面了!”舒芳芳瘫软在地上。
李济运惊得耳朵都聋了,忙去关了门,怕人围观。“芳芳,告诉李叔叔,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芳芳泣不成声,说了半日他才听明白。原来她爸爸年三十那天就自杀了。医院通知了乌柚县政府,但县里没有告诉家属。芳芳的妈妈还在监狱里,县里又没人知道芳芳的电话。直到昨天,芳芳去医院看爸爸,见到的却是骨灰盒。女子监狱在省城,芳芳刚才去看了妈妈,却不敢告诉她爸爸已经不在了。
“人家都说我爸爸是你送进精神病医院的,我爸爸又说你是个好干部。我每次去看爸爸,他都说有事就找李叔叔。李叔叔,到底是为什么?我要告状,我去告谁呀!”
李济运想安慰这孩子,说了他不想说的话:“芳芳,不是我送你爸爸进去的。送你爸爸进去的人,已被我和几个叔叔检举,抓起来了。他是个贪官,法律会惩罚他的。”
舒芳芳说:“法律惩罚他,可我爸爸活得过来吗?我爸爸他真可怜!我相信他身上的污水都是别人泼上去的。上回我去看他,他要我好好读书,一定出国留学,不要再回来。他还说会给我留一笔钱,可他哪里有钱呀!我知道,爸爸是个廉洁的干部,我们家没有这笔钱!”
听舒芳芳说了这些话,李济运惊得全身发麻。记得刚出事的时候,李济运去舒泽光家里,提到了他的女儿,老舒就痛哭起来,说自己没本事,无力送女儿出国,反而让她无脸见人。
舒泽光自杀了,为的是获得国家赔偿,好让女儿有钱出国!
李济运心里又酸又痛,如果不是怕吓着芳芳,他会嚎啕大哭。他把舒芳芳拉起来坐着,说:“芳芳,爸爸已经不在了,我也很痛心。这事叔叔会管的。”舒瑾还没找到工作,白天都待在十八楼。李济运打了她电话,叫她下来有事。
没多时,舒瑾下来,看望芳芳,惊道:“芳芳,你怎么来了?”
李济运说:“芳芳她爸爸不在了。你领芳芳上去,好好劝劝孩子,我处理些事情。”
李济运进洗漱间洗了把脸,出来打了熊雄电话:“熊书记,舒泽光的事,有人向您汇报了吗?”
熊雄说:“我当天就知道了。”
李济运说:“县里打算怎么处理?”
熊雄说:“我已让公安局在调查。”
李济运说:“事实很清楚。他不是精神病人,关人家进去已经违法。如今死在里头,责任全在政府身上。”
熊雄总没多少话,只道:“我知道了,我们会处理的。”
“熊书记,你要给我个态度。告诉你,舒泽光自杀,就是想给女儿留笔钱出国读书。这笔钱你们一定要出!”
熊雄说:“这不是讹诈吗?”
李济运叫了起来:“熊雄,想不到你会说这种话!人家命都搭进去了!这个事,我会过问到底!”
熊雄也提高了嗓门:“老同学,你要是早点在刘星明面前大喊大叫,阻止他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就不会有现在的悲剧!”
李济运说:“我现在想起的确后悔,当时应该坚决抵制。但是,你换个位置想想看?你现在要是也像刘星明那样做,你的手下照样听你的!你是一把手,你有权指手画脚,你有能力一手遮天!”
“济运,你今天太激动了。”熊雄语气低下来了。
李济运也息息火气,说:“我为你考虑,也请你尽快处理。还有刘大亮,赶快做工作让他出来。我听说他不愿意出来,他要待在里面。为什么?等着同你们算总账!”
熊雄说:“好吧,我知道了。”
下午,县政府来人把舒芳芳接走了。舒瑾已劝了她几个小时,这孩子孤苦无助,临走时就像要上刑场似的,趴在舒瑾怀里不肯起来。李济运拍拍舒芳芳的肩膀,说:“孩子,你现在要坚强些,妈妈今后就靠你了。放心,你家的事李叔叔会管到底。”
送走了舒芳芳,李济运把自己关在洗漱间,忍不住失声痛哭。他拿出手机,发了短信给熊雄:乌柚县曾有人在拘留所自杀,国家赔偿三十万。熊雄没有回复信息。整个下午,李济运无数次掏出手机,都没有看到熊雄的信息。
吴茂生的爱人王姐帮忙,给舒瑾找了份工作,在爱迪生幼儿园做保育员。爱迪生幼儿园是私人办的,是那种收费很高的贵族幼儿园。舒瑾进去没资格当老师,只能做保育员。她自己当过园长的,但要问她什么是保育员,她肯定说不出概念。她只知道县幼儿园里的保育员,就是文化不高,不能当幼师的。
舒瑾看不上这份工作,却也只得去做。一则待在家里太闷,二则毕竟多份收入。省城里开支大了许多,幸好她县里的工作没有辞掉。她先是请的病假,慢慢联系工作。舒瑾上班不顺心,保育员有夜班,幼儿园是全托的。她下班回来,总是骂骂咧咧:“天天听人家孩子叫你妈妈,烦躁死了!”原来爱迪生幼儿园的幼师称老师,保育员叫妈妈。
晚上,李济运独自睡在十八楼,舒瑾同儿子睡办公室。暂时买不起房子,打算先租个房住着。手头总有很多事,还没时间去看房子。舒瑾每次回来,都会带回几个租房信息。两口子仔细商量,都不太合适,总嫌房租太高。
厅里突然传出风声,余伟杰被接受调查了。李济运同吴茂生知心,跑去打听消息:“吴厅长,应该是谣言吧?”
吴茂生说:“省纪委事先找过我,问了老余的情况。根据经验,纪委不会随便带人走的。田厅长这几天脾气不好。”
李济运说:“田厅长对您,对老余,评价都很高。他专门嘱咐我同您走近些,说您是靠得住的朋友。”
吴茂生说:“济运老弟,事事小心吧。”
李济运很担心余伟杰,又问:“老余不会有大问题吧?”
“大小哪个说得清?如今的干部,只要手中有些权,多少都有些问题,只看弄不弄你。情况可能会有些复杂。济运,我们不说了。”吴茂生的声音很轻。
李济运的睡眠越来越糟糕,通宵通宵地睡不着。稍稍睡着,又总是噩梦。有回梦见满口的牙碎了,自己包着嘴巴咔嚓咔嚓地嚼。还梦见自己把肋骨一根根抽出来,肋骨上居然没有生血,而是烤熟了的肉。每回噩梦中醒来,都心短气促,冷汗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