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第9/26页)

朱怀镜这就想起了玉琴刚才那张冰冷的脸,就说:“原来梅老总在教训员工,我还以为是我哪里错了哩!你板起脸来还真能吓人哩!”

玉琴笑道:“我还没有那么恶劣吧?不过我能坐上副老总的位置,多半是凭我这个性。我自己干事认认真真,谁要是乱来,我决不留情面。这个性放在女人身上,看不惯的就说是泼,欣赏的就说是有魄力。好笑不好笑?”

朱怀镜笑着问:“是谁欣赏你?”

玉琴戳一下朱怀镜额头,说:“我知道你是往坏里猜我了。我在这里的地位,用你们官场的话说,是历史形成的,不存在要去耍谁的巴结。这里大半以上是女职工,也只有我这样的女人才治得了她们。所以,谁来当老总,都得让我出来当副老总。不过一把手我也当不上。”

朱怀镜忙赔不是。他知道今天玉琴过生日,心里高兴,不然他这么问,她会很生气的。朱怀镜到底还是过意不去,就说:“玉琴,再怎么着,我俩不能这么冷冰冰地坐在家里为你过生日呀!你说,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你只说,我马上就去替你买。当然你说要一辆漂亮的跑车我就只有登天了。”

玉琴钻进他的怀里,手在他身上哈痒痒,说:“我的傻男人!有你在这里,就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朱怀镜抱起玉琴,深情地亲吻着。玉琴的手不闹了,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她那温润的嘴唇翕动着,散发着醇香的气息。朱怀镜闭着眼睛,吻着这心爱的女人,感觉这女人已幻化成雾或云,在他呼吸吐纳之间,同他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朱怀镜睁开了眼睛。玉琴却早已张大眼睛凝望着他了。她的目光水一样流泻着,他觉得自己沐浴在清澈的山泉里。他说:“琴,我这礼物当然是你的。我俩还是莫干巴巴坐在屋里,今天的日子毕竟不同。我俩出去一下好吗?找个地方,好好玩玩。你不是没吃好晚饭吗?去吃一顿也行。”

玉琴问:“去哪里?一时想不起个好地方。”

朱怀镜把玉琴扶起来,说:“我俩先出去吧,看哪里合适去哪里。”

玉琴说声好吧,站起来去壁橱取衣服。朱怀镜说:“今天外面很冷,你要穿上呢大衣才行。”他说着就上前取了玉琴的呢大衣,替她穿上。玉琴享受着男人的体贴,脸上洇着淡淡潮红。

朱怀镜说:“不要自己开车。去的地方远就坐的士,近呢就散着步去。”

玉琴说:“好吧。先不管远近,我俩走走吧。碰上什么地方就上什么地方。反正我今天不想上什么高档的地方,也不想去热闹的地方。”

正合朱怀镜的意。他从来就不太喜欢去那些嘈杂的娱乐场所,去了也是逢场作戏而已。这么久了他同玉琴还只上过一次舞厅,那是他俩刚相识那天晚上。那个舞厅在他俩是值得纪念的,可他俩谁也没想起应再去那里一次。

两人相依相偎走在林荫道下。梧桐树的叶子早已落尽,只有光溜溜的枝丫在寒风中抖索着,时而发出尖利的怪叫。“冷吗?”朱怀镜把玉琴紧紧地搂了一下,问她。“不冷。有你这么搂着,再冷我也觉得温暖。”朱怀镜记起在哪里看过的一位医学专家关于恋爱的研究,就笑了起来,说:“玉琴,我想不起在哪里看过一个小资料,说是美国有位著名医学专家经过多年研究,证实人类恋爱实际上是一种精神病症状。这么说,我俩现在都是病人哩。”玉琴听了,钻进朱怀镜怀里大笑不已。笑过之后,她说:“美国人实在不聪明。凭这种研究成果就是专家的话,中国老百姓人人都是专家。中国人早就认为恋爱是病。相思病,不是让中国人说了千百年了吗?美国人到今天才弄清楚,居然还要通过科学研究哩!”

这个玉琴!朱怀镜爱意无限,忍不住去捏她的鼻子。

见路边有家茶屋,玉琴说:“这地方看样子清静,我俩进去坐坐好吗?”

“你还没吃晚饭啊!”朱怀镜说。

玉琴拉着朱怀镜往茶屋去,边走边说:“现在不饿。家里有点心,想吃回去吃就是。”

进去一看,果然是个清静的地方。大堂可容五六十张小桌,一面设有乐坛,几位琴师在那里演奏曲子,这会儿正好奏的是《二泉映月》。楼上有包厢,凭着栏杆可观赏演奏。大堂客人已满,两人就上了包厢。服务小姐递来单子,两人点了茶水、点心、水果等。一会儿,点的东西就上齐了。这地方真的不错,不见人声喧哗,只听丝竹悠悠。朱怀镜抿了一口茶,茶也不错。

演奏的全部是民族乐曲,就像这茶一样很对朱怀镜的脾胃。这会儿演奏的是《春江花月夜》。朱怀镜其实并不懂音乐,但他熟悉张若虚笔下的意境。听着这如泣如诉的曲子,他脑海里萦回着的是《春江花月夜》的诗句。那些灵光闪闪的诗句,零零碎碎的,在他的脑子里水珠般蹦着,滑着,淌着。“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怀镜!”玉琴轻轻推推他,他才知道自己眼睑有些湿润。他微叹一声,说:“这曲子真动人。”又摇头笑笑,说,“玉琴,这曲子就真的是从千千万万相思病人血里肉里魂里流出来的。”玉琴故意逗他:“这病有药吗?”朱怀镜揉着她的脸蛋蛋儿,长叹一声,说:“我愿这样长病不起啊!还要什么药?”玉琴懒懒靠在朱怀镜肩头,说:“我俩也许都病得不轻吧?大概病入膏肓了。”

小姐进来续茶,朱怀镜问这里营业到什么时候。小姐说到午夜一点停止营业,民乐演奏到十一点就结束了。

乐曲又起了。刚才朱怀镜同小姐说话去了,没听清曲目。他合目欣赏了一会儿,才知是《十面埋伏》。他微合双目:楚汉古战场,金戈铁马,血雨腥风,惨烈,悲壮,刘邦,韩信,彭越,楚霸王,绝望,万古遗恨,蓑草残阳,寒夜冷月……

朱怀镜正忘情着,一位中年男子进来,笑眯眯地打拱道:“欢迎光临。是头一次光顾吗?”这男子忙又递烟、递名片。朱怀镜接过名片眯眼一看,见是茶屋经理,大名刘志。朱怀镜只得客套,说:“对对,头次来。这里不错,很有特色。喝茶要听点什么,就只能听民乐。要是来点摇滚就不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