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第23/30页)
“你们看,这里有条小溪!”玉琴突然叫道。三个男人都睁开了眼睛,顺着玉琴手指的方向往外看。果然见一条小溪从左边的山涧里潺潺流出。停了车,四人下车看了看,见溪水清澈,汇入荆水竟是泾渭分明。回望山涧,但见峰高树密,层林披拂,清幽迷人。玉琴说:“我们何不干脆沿着溪水进去玩玩?说不定曲径通幽呢?”这正合李明溪性子,连说好好。曾俚没有主意,就说随大家的意。因为这是玉琴的提议,朱怀镜自然乐意进去看看。但这车怎么办呢?停在路边肯定不安全。朱怀镜下去探了一下,见一条青石板路让荒草覆盖着,沿溪伸向山涧深处,刚好可容小车通过。
仍旧由朱怀镜开车,他的车技早超过玉琴了。车子徐徐前行,玉琴说万一车子陷在里面了那才好玩哩!朱怀镜笑着说你说点好话行不行。看不清路面,只有摸索着前行,齐人高的艾蒿、巴茅纷纷披靡,刮得汽车两侧哗哗作响。两边的山梁越来越高峻,人在车里望不见峰巅。玉琴摇落车窗,想伸头出去望望天空,却怕旁边的杂草划了头。朱怀镜感觉下面的石板路宽敞而平坦,便纳闷起来,心想这么一条好路怎么就荒废了呢?曾俚也有同感了,说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就没有人呢?李明溪把头压得低低的,想尽量看清外面。这么慢慢行走了大约个把小时,也不知进来了多远,见前面树木掩映处好像有个亭子。大家都看见了,都把目光拉得长长的,却不说话。朱怀镜眼尖些,看清了的确是个亭子,才说是个亭子哩!大家就说是个亭子,真的是个亭子。朱怀镜感觉到了某种激动,却不敢提高车速,怕万一碰上个石头,车子就报废了。终于开到了亭子前面,大家兴奋地下了车。朱怀镜说了声小心看着,怕蛇。玉琴便尖叫着跳了起来,一把抓住朱怀镜。朱怀镜笑道,没那么多蛇,小心点就行了。
这是个石亭,杂草已漫过石阶,爬进亭子里面,很有些破败苍凉意味。亭子上面刻有“且坐亭”三字。迎面两个石柱上刻着一联:
来者莫忙去者莫忙且坐坐光阴不为人留
功也休急利也休急再行行得失无非天定
“有意思,有意思。”曾俚说道。李明溪将对联反复念了好几遍,又拿手比画着每一个字,点头不止。朱怀镜跑过去,发现亭子另一面还有一联:
惯看千古人逐鹿
闲坐清溪鬼吹箫
朱怀镜觉得这副联也有些意思。正琢磨着,听得曾俚在一边喊道:“快来快来。”朱怀镜、李明溪、玉琴不知他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忙循声而去。原来杂树深处有一怪石,高约丈许,一面书有“鬼琴石”三字,一面刻有《鬼琴石记》。朱怀镜便觉得这联有些费解。明明是鬼琴石,如何联里又说是“鬼吹箫”呢?曾俚看着《鬼琴石记》,念了几句,感觉有些味道,便取笔抄录。但风雨剥蚀,文字大多阙如:
荆水之阴有水汇焉□为清溪朔溪而上□□奇石石有七窍风过□□萧然铮然瑟然□□氵□□月白风清独坐溪渚□流水汩汩忽闻石琴鼓也□□杜宇夜寒风高□□如猿泣□□人生悲音□□□□□世莫奇之呼曰鬼琴筑亭于斯□□□太学士郭玖亻□□□□即望□□
曾俚一边抄录一边断断续续念着。缺字太多,几位研究半天,隐约猜测上面文字记载的是奇石的七个孔让风一吹,能发出声音,如鬼鼓琴。数了数,果然有七个窍孔。但并不听得这怪石发出什么声音。朱怀镜说:“也许是以讹传讹。”曾俚看了看四周情势,说:“不见得就是讹传,也许因为树木遮蔽,风流不畅,就发不出声了。”李明溪刚才一直不做声,用手逐个儿摸着字,猜测阙如的是什么字。这会儿听了曾俚的话,他说:“不如我们将前后的树砍掉,听听是不是有这么美妙的声音。”朱怀镜笑了起来,说:“你做梦吧!再加上你这么十个李明溪,我们砍一天也砍不完!”李明溪便恨恨的,摇头晃脑。
回到石亭,曾俚和李明溪又反复琢磨两副对联。朱怀镜知道李明溪的对联还做得可以,偶尔也凑两句挂在壁上。却不知道曾俚也如此喜爱对联。曾俚说:“看且坐坐这副对联,我想起在湖南黔阳芙蓉楼见过的一副对联。那联写的是:天地大杂亭千古浮生都是客;芙蓉空艳色百年人事尽如花。消极是消极了些,却写出了某种人生况味,叫人读了肝肠百回。”
朱怀镜说:“曾俚的记性真好,过目不忘啊!”
曾俚说:“那也不一定。我是喜欢的东西过目不忘,不喜欢的就是你耳提面命我也记不住。我有时也假作风雅,对上几句。自己满意的也是那年去湖南,我随全国政协视察团采访,在岳阳楼作的两句。领导同志很有兴致,挥毫题咏。东道主讲客气,让我也题几句。我想起李白有‘巴陵无限酒,醉煞洞庭秋’的诗句,就信笔题了‘洞庭千秋醉,文章万古醒’。当时有人私下说我这两句是那天题得最有水平的。我自己其实知道,‘醒’若换个平声字就好了,但仓促间不及细想,也就算了。东道主说各位领导所有的题咏都将精心装裱收藏。我想我那对联过不了夜就会被人丢了的。我不过是随行记者,又不是领导。有位领导题的是‘洞庭扬起改革波,君山涌现开放潮’,可能真的会被收藏。我倒是因为这对联惹了点小小麻烦。有人后来拿我这对联做我的手脚,说我思想倾向有问题。因那会儿我正好写了几篇说真话的文章,叫有些人不高兴。有人就说我那对联是自命高明,以为举世浑浑惟我独清。现在当然没有人拿一两句话做把柄治你的罪,但却在心里记了你的账,用一些很世俗的法子来治你,让你受着很世俗的困惑和折磨,叫你连最世俗的日子都过不安宁。这就是无可奈何的现实。”
不料曾俚几句话下来就到严肃话题了,朱怀镜听着很累。他明白曾俚说的也许在理,但在他看来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李明溪不谙世事,玉琴不关心这类话题,朱怀镜不应和,曾俚也就深沉不下去了。李明溪望着四围青山出神,曾俚便说:“这一定是条古官道,不知顺着这条路通到哪里。好好的一条路怎么就废了呢?”朱怀镜说:“曾俚你同明溪好好讨论一下这个问题,我和玉琴去那边搜索搜索,看是不是有什么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