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无法直立(第5/7页)
对许博士和他兄弟们的生意,我有求必应。对他们一次次的慷慨,我也不再阻止。有一次,我问孙兰,我们现在到底有多少存款,她说,据她所知,我们家在这个层次的干部里,算穷的。我也就不再过问家里钱多钱少的事。孙兰说,你一心一意当好你的领导,偶尔帮朋友办办事,造福一方,惠及朋友,有功有德,何不宽心宽意呢!
有那么一阵子,我似乎吃得香睡得着,而且,顺风顺水,一切看起来,都很如意。这样的生活是真的吗?我当然希望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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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没有走对路,你走得越远,离魔鬼就越近。魔鬼,总是在各种邪路、错路前面守株待兔。我在狱中反思了很多,我想写一首叫作《与魔鬼赛跑》的长诗,就像《神曲》《伊利亚特》那样的体例,那样的风格。我要把自己神化成一个努力奔跑的人,为了下一个目标,我不断向外索求能量。这个时候魔鬼出现了,他妖惑我,说他的能量能让我健步如飞。我明明知道他是魔鬼,魔鬼的能量就是魔力,未必是正能量。但我太想奔向我的目标,所以我自欺欺人,宁可相信他的话,并一发不可收地接受他的能量。在借着魔力奔跑的过程中,我的确有一种脚下生风的感觉。魔力在身体中逐步占据各个角落,驱除着我朴素的原始能量,驱除了本我。等我在魔力的驱使下,接近所谓的目标时,我突然发觉自己的身体虚脱了,自己的灵魂已经不在,我成了一个空壳,而且这副空壳瘫痪在地上,无法直立。真的,就是无法直立,我已经不是一个可以站立的人,我彻底地趴下了。这个时候,魔鬼干脆直接架着我,拽着我,随意搬弄我,我成了他施展魔术的烂道具,成了他把玩的臭玩具。我内心里想抗争,想摆脱,但我没有了自我的正能量,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壳抽大烟,跳大神,做大梦。
唉,说这些真的没意思了,可笑可恨啊。把才华用在写这样的魔鬼之书,真的,滑稽。
2009年初春,我被提名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消息传出后,四面八方的人打电话、发信息甚至登门祝贺。有人送茶叶,有人送烟酒,有人送红包,但这些似乎已经激不起我的兴趣。关键时候,我的“兴奋点”总是由许博士带来的。
一天晚上,许博士请我们夫妇吃饭,送我回家的时候,说给我弄了两箱土特产,可以添喜的那种。当时,我觉得箱子很重,扛上楼很麻烦,就让他直接放在地下室。公寓楼每户有一个地下小房间,用来储存杂物的。许博士告辞后,我们好奇,这家伙神秘兮兮的,到底弄什么添喜的土特产呢?打开箱子一看,竟然全是现金。我和孙兰蹲在又潮又闷的地下室,数了老半天才数完这些钱,是666万元。弄散了之后,在地上好大的一堆。我当时觉得场面震撼,但是我的心里,甚至都没有当初收他10万元的时候那么心潮起伏了。一年后,许博士还如法炮制了一回,我女儿结婚,他说包了一个888元的红包,为侄女添喜。我回到家一看,这可不是一个红包,而是两个红色的大袋子,里面整整888万元的现金。
许博士这么“用心”,我也努力帮他谋利。他提出要市中心老干部活动中心那栋楼,我就出面协调照办,不单把这栋楼盘给他开发,还将在郊区为盘老楼置换的土地,开发新的活动中心的业务全盘托给他们公司。因为老干部局是组织部下属单位,我就一张嘴说了算,根本没有费什么周折,更无须招标程序,直接就办得妥妥的。
但这个时候,姓许的已经不能满足经济上的利益了,他要势力。他开始给我推荐干部。一开始,也就是给谁提个级别,给谁调个位置,给谁搞个返聘,退而不休,什么的,我都一一照办了。搞成几件事之后,许博士多了一个外号,叫“二部长”。一些干部不拜党,不拜神,纷纷拜倒在一个商人门下。
我担任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没几天,许博士就推荐一个年轻人,当组织部的办公室主任,理由是,这个年轻人文字能力强。他说我是专家型领导,又在市委当过大笔杆子,机关里一般庸庸碌碌的公务员,根本不配给大哥您当“大内”。我嘴上答应了,心里其实开始不舒服了。办公室是单位的核心部门,主任一般都是一把手亲自选协调能力强、品行好、忠诚度高的人担任,你一个生意人,居然要直接给我安排这个岗位人选,这不是成了他的“派驻”了吗。但我忍住了,真的,我认了。看在姓许的这么多年追随我的分上,看在他背后有“首长”的分上,我装着爽快的样子,接受了。可第二年,他又给我推荐常务副部长人选。他是这样说的:
“部长大哥啊,您想想,您前途无量,马上,下一步,很快就是副书记、书记了,如果组织部没有我们自己的接班人,您一走就失控了,过去是人走三年茶凉,现在这个社会啊,人一走茶就凉。我们要提前把热水续上。”
他一口一个“我们”,跟我商量干部问题。说商量还是好听的呢,不就是直接插手吗。我当时脸色一定很难看,我有点忍不住了。我就对他说,兄弟啊,常务副部长人选,我可不敢说了算,这种角色,多半是市委书记亲自定的。
许博士的脸色也不好看了,他居然在我面前摆脸色。真的,您说这些商人,给个梯子就往天上爬,还嫌给梯子的人不把梯子扶扎实了。真的,气人。
我回到家,跟孙兰嘀咕这件事。孙兰也不高兴了,也在那里摆脸色。您别误会啊,她不是帮我不高兴,她是帮姓许的不高兴,她是对我摆脸色。她的理由是这样的: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官位又不是咱家的,能给人家就给人家,谁来不是干啊。朋友推荐的,你不要,等到不相干的人瞄住,托书记、市长一压过来,人家不感谢你,跟你也不可能合心,你傻啊老李。再说,你这不过是公事,人家帮我们解决的,都是私事。做人要有良心,你女婿的事,人家办得多爽快啊,安排得多痛快啊。你当年为了前途,把我们母女摔在乡下几年,吃了多少苦。现在你有前途了,八面威风,我们母女得到什么实惠的?说实话,女婿的事,许博士办得很漂亮,我这才对女儿少了几分愧疚。许博士对我们的这份功劳,按理应该记在你头上,如果你忘恩负义,我非要跟女儿女婿说清楚,让女婿从人家公司撤出来,咱哪有脸享受那么好的待遇!”
孙兰这样一番话,让我陷入两难。女儿长相一般,学习成绩一般,没有能考上好大学,在本地职业高专读书时认识女婿,同学恋爱,感情不错。但这种学校毕业的孩子,能走上多高的事业平台呢?还是许博士出面关心,把他安排到昆明,在他的一个朋友的公司里做管理,年薪好几十万。女儿也跟过去,在昆明工作,小家庭总算安置得不错,让我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