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夜(第5/5页)

男人露出苦笑,继续说:“刚才不知道是你在车上,说了一些不讲理的话,真是不好意思。上车吧,我送你去你要去的地方。我前面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一定吓到你了吧。其实我这拉车也是在勉强混日子,毫无乐趣可言,我以前觉得挣了钱就高兴,一高兴就要喝酒,喝酒就开心了,可是认真想想,一切都不过是浮云,转瞬即逝,一切都那么无聊空虚。所以不管车上有没有客人,只要我心里烦闷,就不想干活,啥也不管不顾。唉,我这性格真是太让人讨厌了!上车吧,我送你一程。”

阿关听他这么说,反而有些犹豫:“这怎么可以?刚才不知道是你在拉车,现在知道了,还怎么好意思让你继续拉我?不过这么荒凉的地方我一个人又不敢走路,要不你陪我去马路边吧,陪我走走,顺便说说话好吗?”阿关轻轻提起衣服的下摆,她穿着上了漆的木屐,敲打着地面,发出冷清的声音。

这个男人,曾经是阿关最难以忘怀的老友。高坂家在小川街经营着一家精致素雅的烟草店,录之助是这家的独生子。

虽然现在他的皮肤黑不溜秋,一看就很落魄,可是曾经的他可是穿着考究的唐栈长袍和短套褂,扎着一条时髦的围巾;他以前很善于应酬,年纪不大,八方逢源,做生意很是熟练,人们都夸奖他说,他会把店铺经营得比他父亲还要兴隆。

然而自从听说阿关被人娶走之后,他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意志消沉,开始自甘堕落,成天在外吃喝玩乐,让熟悉他的人都怀疑他是中了邪或被什么脏东西附了体,要不怎么好端端地会变成这样?

今晚阿关亲眼看到了录之助如今落魄的样子,没想到他会如此潦倒,竟然沦落到住在客栈里。从12岁到17岁的光阴中,阿关一直视录之助为心中所爱。每次看到录之助,阿关心里都偷偷地想:希望将来可以坐在他家店铺里,一边读报纸,一边招待顾客。哪里料想到这个梦想突然被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打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以违抗,最终她嫁给了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虽然心里想嫁给烟草店铺的录哥,可那毕竟是年少时期的懵懂感情,从未坦白过自己的心思,而且录哥那边也没有开口提过亲,只能如梦似幻,难以确定。阿关觉得这段感情不会有结果,只能告诉自己算了吧,断了这个念头,下了决心嫁给原田。一直在出嫁之前,阿关都无法忘记心中所恋慕之人,暗自掉过不少眼泪。然而她并不知道,其实录之助也是一样爱着她呀!因为阿关嫁给了别人,录之助才会心灰意冷,自暴自弃。

阿关心想:如今他看到我梳着圆鬃,打扮成一个夫人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难过?他肯定想不到,我其实也很悲哀很难过呀!阿关这么想着,回头瞧了瞧录之助,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茫然,虽然两人久别相逢,他却好像并不高兴似的。

当车拉到大马路之后就有其他人力车了,阿关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包在柔软的小菊手纸里说:“录哥,一点点心意,还请你收下,拿去买些纸巾什么的。我们这么久没见,突然遇见顿时百感交集。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可是现在却都不方便说,希望你可以体谅。那……我走了,你务必保重身体,别让伯母担心了。我会在心里默默为你祈祷与祝福的,希望你早点变回原来的录哥,重新振作起来,把店铺再开起来。那么……再见了!”阿关寒暄道。 

录之助收下了纸包,说:“按理说,我本应该推辞的,不过既然是你亲手送给我的东西,我还是留下做个纪念吧。虽然舍不得和你分别,但梦再美依然还是要醒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请你回去吧,我也该走了。很晚了,路上人也少,但你也多加小心。”

录之助说罢,拉着空车转身离去。他们一个向东,一个向南,路旁的杨柳在月光下摇曳着身姿,木屐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凄冷的夜色中。此后,不管是村田客栈二楼的房间,还是原田公馆的内室深闺,他们都只能在不同的地方独自体味那说不出的忧愁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