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章(第6/7页)

格扎维埃尔沉吟不决,痛苦地环视周围。

“我不愿意干面部按摩的活。”她抱怨地说。

弗朗索瓦丝笑了。

“没人强迫您。譬如我还可以为您找到一个模特儿的差事,或者干脆学速记打字。”

“我不愿意当速记打字员或模特儿。”格扎维埃尔强烈地反对。

弗朗索瓦丝窘迫不堪。

“我想,这恐怕仅仅是一个开头。一旦掌握了一门手艺,您就有时间考虑以后怎么办。总之,您对什么感兴趣?学习、学画、学演戏?”

“我不知道。”格扎维埃尔说,“没什么特别爱好。是不是必须要做点儿什么?”她有些傲慢地问道。

“用几个小时烦人的工作来换取您的独立,我不认为是过于昂贵的代价。”弗朗索瓦丝说。

格扎维埃尔厌恶地噘起嘴。

“我讨厌这种交易:如果不能按自己的愿望生活,不如不要生活。”

“实际上,您永远不会去自杀。”弗朗索瓦丝生硬地说,“试着去过一种正当的生活也好嘛。”

她喝了一口咖啡,这是地道的清晨喝的咖啡,又苦又甜,具有强烈的刺激性,就像人们经一夜旅行后在火车站台上或等第一班长途客车时在乡村小客栈喝的咖啡一样。这种强刺激味儿使弗朗索瓦丝心软了。

“在您的头脑中,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她和颜悦色地问道。

“像我小时候那样。”格扎维埃尔说。

“就是说,不用您着意追求,事物就降临到您头上,是不是像您的父亲骑在他的大马上把您带走时那样?”

“还有很多很多其他时光。”格扎维埃尔说,“譬如,清晨六点,他带我去打猎,野草上还带着新结的蜘蛛网。一切都让我产生强烈感受。”

“而在巴黎,您将能找到类似的幸福。”弗朗索瓦丝说,“想一想,有音乐、戏剧、舞厅。”

“但必须像您的那位朋友那样干:计算我喝了多少杯酒,不时看我的手表,以便第二天早上赶去上班。”

弗朗索瓦丝深感受了伤害,因为她刚才也看了表。“好像她在埋怨我,但为什么?”她想。这个郁郁寡欢、扑朔迷离的格扎维埃尔引起了她的兴趣。

“最初您却接受了比她的生活可怜得多的生活,”她说,“十倍的更不自由,归根结底,很简单,您害怕,也许不是害怕您的家庭,而是害怕同您那些微不足道的习惯决裂,害怕自由。”

格扎维埃尔低头不答。

“怎么回事儿?”弗朗索瓦丝温柔地问道,“您是那样固执,您完全没有信任我的样子。”

“不,我信任您。”格扎维埃尔有气无力地说。

“究竟怎么回事?”弗朗索瓦丝重复她的问话。

“考虑我的生活使我发疯。”格扎维埃尔说。

“但您没完全说出来,”弗朗索瓦丝说,“整个通宵您显得很怪。”她笑了笑。“您不喜欢伊丽莎白和我们在一起?您不太同情她,是不是?”

“当然不是,”格扎维埃尔说,并礼节性地补充了一句,“她绝对是个很有趣的人。”

“看到她当众失声痛哭您很反感?”弗朗索瓦丝说,“实话告诉我,我也使您反感?您是否觉得我趣味不高?”

格扎维埃尔眼睛睁得圆圆的,这是一对像儿童那样的天真的蓝眼睛。

“这使我感到奇怪。”她做出一副天真的样子说。

她严密防范,守口如瓶,再继续谈下去已毫无意义。弗朗索瓦丝憋住了一个小呵欠。“我要回去了,”她说,“您到伊内斯家去?”

“是的,我尽量不惊醒她,拿了我的东西就走。”格扎维埃尔说。“否则她会抓住我不让我走的。”

“我想您很喜欢伊内斯,是吗?”

“当然,我很喜欢她。”格扎维埃尔说,“不过,她属于那样一种人:您在她面前喝一杯奶,您不可能不感到内疚。”她那尖刻的话语是针对伊内斯还是弗朗索瓦丝的?总而言之,不再坚持往下谈更明智。

“好吧,我们走。”弗朗索瓦丝说,“我很遗憾您没有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格扎维埃尔的表情骤然起了变化,生硬的神态一时间化为乌有,她失望地看了一眼弗朗索瓦丝。

“我过了一个很愉快的夜晚,”她说,然后低下头又匆匆地说:“拖着我这条小卷毛狗,倒是您大概觉得很乏味。”

弗朗索瓦丝笑了。“原来如此!”她想,“她以为我纯粹出于怜悯才让她出来的。”她友善地看了看这个疑虑重重的小姑娘。

“正相反,我非常高兴您和我在一起,否则,我不会建议您来。”弗朗索瓦丝说,“您为什么这么想?”

格扎维埃尔温顺而信任地看着她。

“您的生活多么充实,”她说,“有那么多朋友,那么多事情要做,我感到自己很渺小。”

“真荒谬。”弗朗索瓦丝说。以为格扎维埃尔可能嫉妒伊丽莎白是不可思议的。“那么当我同您谈到来巴黎的事情时,您是否以为这是我给您的施舍?”

“有点儿。”格扎维埃尔谦卑地回答。

“所以您为此恨我。”弗朗索瓦丝说。

“我没有恨您,我恨我自己。”

“这是一回事儿。”弗朗索瓦丝说。她的手从格扎维埃尔的肩膀上挪开,顺着她的胳臂滑下来。“但我喜欢您,”她说,“您在我身边,我将会多么高兴。”

格扎维埃尔带着狂喜和疑惑的眼神转过脸看她。

“昨天下午我们在一起不是相处得很好吗?”弗朗索瓦丝说。

“是的。”格扎维埃尔羞答答地说。

“我们能够在一起度过很多这样的时光,您不想试试?”

格扎维埃尔用力握了握弗朗索瓦丝的手。

“哦!我多么愿意。”她激动地说。

“如果您愿意,这件事就定了。”弗朗索瓦丝说,“我将让伊内斯给您寄去一封信,说她已为您找到一个工作。您一旦下决心,只要给我写封信,说‘我来了’,您就这样来了。”她轻轻抚摸那只信任地放在她手中的热乎乎的手,“您看,展现在您眼前的将是锦绣前程。”

“啊!我愿意来。”格扎维埃尔说。她把整个身体靠在弗朗索瓦丝的肩膀上,她们俩互相依偎着,长久不动弹,格扎维埃尔的头发轻拂着弗朗索瓦丝的脸颊,手指互相交叉在一起。

“离开您我很难受。”弗朗索瓦丝说。

“我也很难受。”格扎维埃尔轻轻地说。

“我的小格扎维埃尔。”弗朗索瓦丝喃喃地说。格扎维埃尔注视着她,目光炯炯,半张着嘴,信赖而倾心地把自己全部身心委托给了她。从此,将由弗朗索瓦丝带领她去闯荡,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