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七章(第7/9页)

“离开之前应该去巡查一下,你跟我来吗?”

“我来。”弗朗索瓦丝说。

“我们先陪格扎维埃尔回去,然后我俩再去多莫咖啡馆,”皮埃尔说,“在清晨,这是很令人愉快的事。”

“是的。”弗朗索瓦丝说。

他不需要对她那么亲热。她希望从他那里得到的是,他能不掩饰自己感情地转过脸看她,他刚才正是这样俯首观看熟睡的格扎维埃尔的。

“出什么事了?”皮埃尔问。

剧场笼罩在黑暗中,他不可能看见弗朗索瓦丝的嘴唇在颤抖,她克制住自己。

“什么事也没有,你希望出什么事?我没有病,晚会很顺利,一切都正常。”

皮埃尔抓住她的手腕,她猛地挣脱了。

“也许我有点喝多了。”她说,并发出一种不寻常的笑声。

“坐在那儿。”皮埃尔说,并在她的身边坐下,这是剧院正厅第一排。“告诉我你怎么啦。你好像怨恨我?我做什么事了?”

“你什么也没做。”她温柔地说。她抓住皮埃尔的手,怨恨他是不公平的,他对她的态度无可指责。“当然,你什么也没有做。”她重复了一遍,声音哽住了,她放开他的手。

“是不是因为格扎维埃尔?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可能因此而发生任何变化,这你很清楚。你也知道,如果你对这件事有哪怕一丁点儿不乐意,你只要说一句话就行。”

“问题不在这里。”她匆忙表示。

让他做出牺牲是不可能给她带来快乐的。当然,在他深思熟虑的行动中,他始终把弗朗索瓦丝置于一切之上。但是她今天面对的不是那个具有一丝不苟道德规范、对爱情周密思考的人。她的愿望是接触到他的赤裸裸的灵魂,而不去管他的尊严、地位和他本人是否赞同。她强忍住眼泪。

“问题是我感到我们的爱情正在衰老。”她说,话音刚落就泪流如注。

“衰老?”皮埃尔气愤地说,“可我对你的爱从没有这样强烈,你为什么这么想?”

他自然立即竭力使她放心,这样,自己也就感到坦然一些。

“你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她说,“这不奇怪。你对这个爱情那样珍惜,以致你把它置于保险的地方,超越了时间、生命和空间范围。你时常称心如意地想到它,但是它究竟变成什么样了,你从来没有留心看看。”

她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而我,我却想看看。”她说,并止住了泪水。

“安静些,”皮埃尔说,同时紧紧地搂住她,“我觉得你有点儿说胡话。”

她把他推开。他错了,她不是为了得到抚慰才这么说的,如果他这样就能打消她的思虑那就太简单了。

“我没说胡话,也许是因为我醉了我今晚才对你说出来,但是我对这一切已经考虑好多天了。”

“你本来可以早点说出来。”皮埃尔忿忿地说,“我不懂,你谴责我什么?”

他摆出了防卫的架势,他对归咎于他很反感。

“我什么也不谴责你,”弗朗索瓦丝说,“你可以绝对问心无愧。但这难道是唯一重要的事吗?”她粗暴地喊起来。

“这脾气发得没头没脑,”皮埃尔说,“我爱你,你应该很清楚,但是如果你不乐意相信,我毫无办法向你证明。”

“相信,总是相信,”弗朗索瓦丝说,“就这样,伊丽莎白终于相信巴蒂埃爱她,也许还相信她自己也仍然爱他。显然,这种相信会带来某种安全感。你需要自己的感情始终维持同一个模式,这种感情在你身上应该是有条不紊的、一成不变的,即使内部已空洞无物,你也无所谓。就好像《圣经》里那些抹得白白的坟墓,外表又漂亮,又坚固,始终不变,甚至可以每过段时间就用漂亮的语言加以重新美化。”

她又一次泪如泉涌。

“只是永远不该把它们打开,人们从中只会找到灰烬和尘埃。”

她重复道:

“灰烬和尘埃,这是显而易见的。呜!”她哭诉着,并屈起胳臂遮住脸。

皮埃尔拿下她的胳臂。

“别哭了,”他说,“我希望我们理智地谈一谈。”

他将会找到动听的论据,那时做出让步顺理成章。像伊丽莎白那样欺骗自己,她不愿意,她看得一清二楚。她仍然固执地抽泣。

“但是,没那么严重。”皮埃尔柔声柔气地说,他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她蓦地跳起。

“这很严重,我确信我所说的。你的感情始终不渝,可以持续千秋万代,因为这是些防腐香料。就像那些老太婆,”她一边说,一边突然恐怖地想起布朗什·布盖的脸容,“一成不变是因为涂上了防腐香料。”

“你真让人讨厌,”皮埃尔说,“要么哭,要么说话,别两个同时进行。”

他控制住自己。

“听着,如果说我一成不变,很少表现出激动、心跳,这我同意,但是难道非得激动才说明有爱情存在吗?为什么今天这个问题突然激怒了你?你一直了解我,我一向是这样的。”

“喏,你对热尔贝的友谊也是这样,”弗朗索瓦丝说,“你不再想见他,但是一说你对他的爱在减弱,你就大喊大叫,以示抗议。”

“我不那么需要见别人,这是事实。”皮埃尔说。

“你什么也不需要,”弗朗索瓦丝说,“你根本无所谓。”

她痛哭失声。当她想到她会在某一时刻抹干眼泪,重新回到这个对骗局充满宽容的世界上来时,她不寒而栗。必须找到一种永远把现时定住的魔法。

“你们在那儿啊。”一个声音说。

弗朗索瓦丝立即坐直,奇怪的是难以抑制的抽噎竟迅速止住。朗勃兰的身影出现在门洞口,他边笑边走进来。

“我被追得走投无路,小埃卢瓦把我拉到一个幽深的黑暗角落里,并对我诉说世界多么可恶,在那儿,她使出浑身劲头儿想委身于我。”

他像维纳斯一样害羞地把手放到自己的生殖器上。

“为了保住我的贞操,我竭尽了全力。”

“她今天晚上运气不好,”皮埃尔说,“她试图诱惑泰代斯科也白费了心机。”

“如果康塞蒂不在,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弗朗索瓦丝说。

“请注意,我并没有成见,”朗勃兰说,“但是我觉得这种举止不规矩。”

他伸长了耳朵。

“你们听到什么了吗?”

“没有,”弗朗索瓦丝说,“什么声音?”

“有人呼吸的声音。”

一种轻微的声音从舞台方向传来,确实像喘息声。

“我不知道是谁。”朗勃兰说。

他们登上舞台,那里漆黑一片。

“向右拐。”皮埃尔说。

丝绒幕布后面有个身躯躺在那里,他们俯下身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