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0月28日(第2/4页)
“她对每个人都很好,她是监狱里心肠最好的看守了,”她摇摇头,“可怜的女士!她来这儿时间不长,还不熟悉米尔班克的做法。”
我有些惊讶。杰尔夫太太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我还真想象不出她在不久之前,还有一段在监狱以外的生活。鲍尔点点头,是啊,杰尔夫太太来这儿其实还不到一年。她觉得,像杰尔夫太太这样的女士就不应该来米尔班克监狱,她还从没看到过哪个看守,比杰尔夫太太还要不适合监狱工作的呢!
仿佛是这通感叹把杰尔夫太太招来了。我们听到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抬头见她本人正经过鲍尔的牢门。她见我们都看向她,便放慢脚步,朝我们微微一笑。
鲍尔脸红了,说:“您正好抓着我向普赖尔小姐说您的好心肠呢,杰尔夫太太,希望您不要介意。”
看守的笑容当即僵住了。她按着胸口,有点紧张地回头看了看走廊。我想她是害怕里德利小姐在附近吧。我没有提法兰绒布,也没有提额外的伙食,只是向鲍尔点了点头,示意看守开门。杰尔夫太太开了门,但还是不敢直视我,不敢回应我的笑容。最后,为了让她放松一些,我说我不知道原来她最近才来的米尔班克。我问,她之前的工作是在哪儿呢?
她花了点时间整理腰间的钥匙串,把袖子上的石灰粉拍掉,向我行了个屈膝礼。她说,她之前一直是一位女士的女仆,女士后来移居海外,她又无意另找一户人家。
我们在走廊里边走边聊。我问,她觉得这份工作适合她吗?她说,要是现在得离开米尔班克,她会感到非常遗憾。我问:“您不觉得这些职责非常苛刻吗?那么长的工作时间,您不介意吗?您的家人呢?您工作那么辛苦,他们也会有怨言的吧?”
她说,这儿的女看守都是孤家寡人,没有丈夫,有的是老小姐,有的则是像她这样的寡妇。她说:“你不能结婚了,还来做监狱的看守。”她说有孩子的看守,必须把孩子托管给其他当母亲的人。她自己膝下无子。说这话时,她一直低着头。我说,也许从这个角度讲,她可以把这份工作做得很好。她管辖的牢房区有上百名女囚,像婴孩一样手无缚鸡之力,她们都指望着她的关心和指导,她一定能成为她们的好母亲的。
终于,她正视我了,在帽檐投下的阴影里,她的眼睛写满了黯淡和愁苦。她说:“我希望我能做到,小姐。”她又拍了拍袖口的灰尘。她的手和我一样,很大,因为劳作或是失去的东西,变得瘦削而棱角分明。
我不想再追问什么,于是折返去了女囚区。我见了玛丽·安·库克和制造假币的阿格尼丝·纳什,最后,同往常一样,见了塞利娜。
之前去第二段走廊时,我经过了她囚室的门口。不过我还是习惯把拜访她的部分放到最后,正如我习惯把关于她的部分写在日记的最后。我经过她的门口时,总是背过身,面朝墙壁不去看她。我想这是一种迷信吧。我想到了探监室,仿佛现在我们见面时也会有一个沙漏在计时。我不希望在计时开始之前,让一粒盐滑落下去。哪怕是与杰尔夫太太一起站在她的门前时,我也不去看她。只有当看守转动钥匙、整好腰带与钥匙圈、锁门离开后,我才抬头看她。当我真的看向她时,我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心平气和地凝视她身上的任何一处了。她帽檐下露出的发丝,曾几何时多么俊俏啊,现在却如此枯槁。我看着她的脖颈,那儿本来系着天鹅绒颈圈。她的手腕,曾被绳子紧紧捆住。她有些歪的小嘴,曾吐露不属于自己的声音。那段古怪的生涯留下的所有痕迹,似乎空悬在她可怜苍白的身体上,模糊了她的身体,宛如圣痕的印记49。但是她并没有变,是我变了。新的信息隐秘地、难以察觉地影响了我,像是一滴酒落于寡淡的水,或是酵母分散于面团中。
我看着她,心脏一阵悸动,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恐惧。我按住胸口,看向别处。
她说话了,还好,她的声音还是我所熟悉的、正常的声音。她说:“我以为您不会来了,我见您经过这儿,去了后面的牢房区。”
我来到桌边,摸了摸放在上面的羊毛。我说,除了见她,我也必须要探访其他人。她移开目光,似乎有些黯然神伤。我补充道,如果她希望,我每次最后都会来看她。
“谢谢。”她说。
当然了,她和其他女囚一样,愿意和我聊,而不是沉默地坐着。我们聊的都是监狱的事儿。天气潮湿,囚室里多了许多巨大的黑色甲虫,女囚给它们起名叫“黑杰克”,她觉得这些甲虫年年会来。她指给我看墙上的几块污迹,那是她拿靴子的鞋底打死的一些留下的。她听说一些天真单纯的女囚抓着甲虫当宠物,还有一些拿甲虫充饥。她听看守说起,不知是否属实……
我听她讲,时而点头,时而做出嫌恶的表情。我没有问,她怎么知道我有个挂坠盒。我也没有提,我去了通灵人协会的办公室,在那儿坐了两个半小时,与其他人谈论她,做了很多关于她的笔记。但是,我依旧无法在看她时,把我所读的内容抛在脑后。我看着她的脸,想到报上的肖像画,看着她的手,想起橱柜里的蜡质铸型。
我知道不可能不提这事。我说,希望她能和我谈谈过去的生活。我说:“上次你提到去西德纳姆之前的生活。你可以和我说说你到那儿以后的日子吗?”
她皱了皱眉问我为什么想知道。我说我很好奇。我说,我对所有女囚的过去都很好奇,尤其是她的,“你也知道,你的故事与其他人的不太一样……”
过了半晌,她说,她的情况在我看来也许很特别,但是,要是我是个通灵人,要是我和她一样,一辈子都在与通灵人打交道,也就不会觉得她有什么特别了。“您应该去买一份通灵人报纸,看看上面的告示,您就会明白,我其实多么普通!您会想,其实这个世界的灵媒,比那个世界的幽灵还多呢!”
她说,她从来不是什么特别之人,无论是她与小姨一同生活的日子,还是在霍伊本灵媒之家的日子,她都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
“直到我见到了布林克太太,直到她带我去和她住在一块儿,奥萝拉,直到那时,我才变得特别。”
她的声音沉了下去,我凑上前希望听清楚。听她说出这个傻名字,我脸红了。我问:“布林克太太怎样改变了你呢?她做了什么?”
她说,布林克太太在她还在霍伊本的时候去找她,“她来找我,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想与我进行一场普通会面,但事实上,她受到了指引,专程而来。她带着一个特别的目的,只有我可以给她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