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2月11日(第2/5页)
我说:“您是要禁止我去探访她吗?”
“我要让她心绪平静,为她好。您在她旁边,她就心思过于活络。”
“没有我,她不会平静!”
“那她就要适应。”
我说:“哈克斯比小姐……”我结巴了,差点脱口喊出母亲!64我捂住胸口,望了望希利托先生。他说:“这次事态特别严重。普赖尔小姐,您想一下,要是她下次攻击您,可如何是好?”
“她不会攻击我的!”我说。我问,难道他们不明白吗,她过得多苦啊,我去看她才能让她好受一些。他们得从她的立场来想一想,她聪慧温柔,用哈克斯比小姐的话说,是全米尔班克最安静的姑娘!他们应该想想,监狱把她折磨成了什么样子,她不能想象囚室外的世界,才会对告诉她转狱消息的看守动手!“不许她说话,不许别人看她,”我说,“只会把她逼疯,甚至更糟,把她逼死……”
我慷慨陈词,就像在为自己争取一样——我幡然醒悟,我争取的就是我的人生,就好像其他人在替我开口。希利托先生又像先前一样陷入沉思。我忘了我们当时说了什么,只记得最后他同意我去见她,但他们会在一旁监督,看她的表现如何。他说:“她的看守杰尔夫太太也与您观点一致。”这似乎让他站在了我这一边。
哈克斯比小姐目光低垂。希利托先生走后,我朝牢房走去,她方才正眼看我。我惊讶地发现,她的表情里更多的是尴尬和不自在,倒不是愤怒。我心想,她当着我的面被驳回了,有这个反应也不奇怪。我说:“让我们言归于好吧,哈克斯比小姐。”她立刻说,她并不想与我吵架,只不过我到她的牢房区来,但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停住了,飞快地扫了一眼里德利小姐,“当然,我必须向希利托先生汇报工作,但希利托先生并不是这里的负责人,这里是女囚监狱,希利托先生不了解女囚的脾气和习惯。我以前与您开玩笑,说我在这里被判了很多年的徒刑,普赖尔小姐,确实如此,我深知牢狱生活对犯人造成的影响。我觉得,您和希利托先生一样,并不清楚这个情况,也猜不到,”她似乎在寻思一个合适的字眼,“您猜不到像道斯这样被关在这里的姑娘性情多么诡异……”
她似乎在苦思冥想合适的措辞,仿佛成了女囚中的一员,试图在监狱的常用语中找出一个合适的词,却苦思不得。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说的那种性情,是不堪的,是常见的,简·贾维斯或埃玛·怀特是那样的人,但塞利娜不是,我也不是。我抢在她开口前说,我会把她的告诫放在心上。她又端详了我一阵,才让里德利小姐带我去囚室。
我们沿着白色走廊往前走,我之前服下的药的药效开始发作了,越往里走,药效越强,飘过的微风让煤气灯的火焰影影绰绰,所有坚固的表面似乎都在飘移、鼓胀、抖动。和以前一样,我又一次被重刑区阴沉、腐臭的空气与寂静击中。普雷蒂太太见我走来,不怀好意地一笑。她的表情狂野古怪,像是变形金属片上的投影。“普赖尔小姐,”她开口,我猜到她会这么说,“回来看您邪恶的小绵羊啦?”她把我带到牢门前,自己偷偷通过牢眼朝里瞅。她打开锁,抽出门闩,“进去吧,小姐,”她说,“她从黑牢回来以后就温顺得跟个什么似的了。”
这间囚室比一般的要狭小,极为阴森,小小的窗子前竖着铁栅栏,煤气灯上罩着网纱,防止囚犯接触火,没有桌椅。我见她坐在硬板床上,困难地在一盘椰壳纤维前躬着背。见我来,她把盘子摆到一边,准备起身,但摇晃了下,不得不扶住墙稳住自己。她们把她袖子上的星标摘了,给了她一件大号的囚服。她双颊苍白,太阳穴和嘴唇泛着蓝色,前额有一块黄色的瘀青。因为剥椰壳,她的指甲坑洼不齐。椰纤散落在帽子、围裙、手腕以及整张床铺上。
普雷蒂太太把门锁上,我朝她走了一步。我们一言未发,只是惊恐地看着对方。现在想来,我当时悄悄吐出一句:“她们对你做了什么?她们做了什么啊?”她头一扭,笑了。她的笑多么凄凉,多么惨淡,像是蜡做的。她掩面恸哭。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走到她身旁,拥住她,让她坐回床上,摸着她可怜的、伤痕累累的脸,直到她平静了一点。她的头一直靠在我大衣的领口,她紧紧抓着我。最后她终于说话了,低声道:“你肯定觉得我很软弱。”
“为什么会觉得你软弱,塞利娜?”
“因为我多么希望你能来啊。”
她打了个寒战,但终于平复了心情。我握起她的手,对着她破碎的指甲哈气。她说,她们必须一天剥出四公斤椰纤,“否则普雷蒂太太第二天会拿更多的来。椰纤飞舞,都要窒息了。”她们只有水和黑面包可以吃,去教堂的时候,必须套着脚链……我听不下去了。但当我再次握起她的手时,她身子绷紧,抽走了手,“普雷蒂太太,”她喃喃低语,“普雷蒂太太来监视我们了……”
我听到门外一阵动静,检查口松动了,一只迟钝、雪白的手指缓慢拨动拨片。我说:“您不需要监视我们,普雷蒂太太!”看守大笑,说这个牢房必须监视。不过拨片还是推上了,我听见她走开,去检查别的囚室。
我们悄无声息地坐着。塞利娜头上有一块瘀青,她说这是她们把她关进黑牢时她一个踉跄碰伤的。回想起来,她不禁打了个寒噤。我说:“那儿非常可怕。”她点点头,“你知道那儿有多可怕……要不是你也在那里,受着黑暗的苦,我是没法独自承受的。”
我瞪着她。她继续说:“我知道了你多么好心,经历了那么多,还愿意来看我。她们把我关在那里时,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哦,真是折磨!比他们的折磨还要可怕。我怕你会从此远离我,我怕你被吓走了,被那本是为了把你留在我身边的意外给吓走了!”
我早已猜到,但真相让我浑身不适,我无法听她说下去,“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她声音很轻,但很激动:她必须说!哦,一想到那可怜的女士,那个布鲁尔小姐!她说自己完全没有伤她的意思。但是换一个监狱……所谓的自由,所谓的可以与其他狱友说话!“在这儿我可以和你说话,为什么要去其他地方和其他囚犯说话?”
我捂住她的嘴,再次说,她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她不可以。最后,她推开我的手,说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伤害了布鲁尔小姐,正是因为这,她才饱受了束身外套和黑牢之苦。在那之后,我还要让她闭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