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7(第2/7页)
父亲问起姬蒂,我说她挺好的。她在哪里演出?家人问我。我们在哪里住?罗西娜婶婶问,有传言说我也登台了?我只是简单答道:“有时我也和姬蒂一起表演。”
“哇,很棒啊!”
我也不知道是出于哪种神经质让我仍旧不把自己的成功告诉他们。我想是因为我的演出——我之前也提到了——和我的爱情密不可分。我不能让他们打探到这些,对此不悦,或者一不留神把这种想法告诉别人。
我想我是有点一本正经,实际上,我和他们团聚了还不到半小时,我的堂兄乔治就说:“你的声音是怎么搞的,南南?你听起来拿腔拿调的。”我惊讶地看着他,接下来开始认真听自己说话。他说得没错,我的声音确实变了。我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装腔作势,而是听起来像剧院的人了,我从演小贩的和演丑角的人那里听来一种奇怪的、混杂的舞台腔,并不知不觉地学会了。我听起来很像姬蒂,甚至偶尔也像沃尔特。在此之前我从未意识到。
我们一起喝了茶,大家都忙着逗那个小男孩。有人把他递给我,然而当我接过他时,他哭了。
“哦,天!”他的妈妈挠着他说,“南希姑姑会觉得你是个爱哭鬼的。”她从我手中接过孩子,把他举在我面前,“握手!”她抓着他的胳膊摇晃着,“和南希姑姑握手,像个小绅士那样!”他在她膝盖上扭动,像马上要发射的手枪,但是我尽责地抓住了他的手指,握了握。当然,他很快就把手抽走了,然后哭得更大声。每个人都笑了。乔治抓住了这个孩子,把他高高举起,他的头发都碰到天花板了。“谁是小战士?”乔治问他。
我朝艾丽斯看去,而她避开了我的目光。
这孩子终于安静下来,屋子里也暖和起来。我看见罗达靠在我哥哥身边耳语了几句,然后他点了点头,她咳嗽了一声。她说:“南希,你还没有听说我们的好消息呢。”我认真地看着她。她脱掉了外套,我看到她的脚上只穿了一双羊毛袜子,似乎已把我家当成自己家了。
这时她伸出一只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细小的金戒指,上面嵌着个小小的宝石,不知道是蓝宝石还是钻石,太小了,看不出来。那是枚订婚戒指。
不知为什么,我竟然脸红了,挤出一个微笑。“哦,罗达!我真为你高兴。戴维,真是太好了!”其实我并不高兴,这件事一点也不好,想到要有一个罗达这样的嫂子——简直是最不讨人喜欢的一类,实在是糟糕透了。但我的声音一定是听起来欢喜雀跃,因为他俩看起来得意扬扬,红光满面。
然后罗西娜婶婶朝我的手点了点头说:“你有对象了吗,南南?”
我看到艾丽斯在座椅中挪动了一下身子,摇了摇头说:“还没有。”父亲开口说话了,而我不想让话题朝这个方向发展,于是起身去拿我的包,“我给你们带了礼物,”我说,“从伦敦带回来的。”
大家窃窃私语,发出了兴奋的回应。母亲说我不必这么客气,但还是戴上了眼镜,露出期待的表情。我先走向罗西娜婶婶,给了她一大袋礼物,“这些是给我的乔叔叔、麦克,还有女孩们的。这个是给你的。”然后是乔治,我给他买了一个银色的便携小酒壶。然后是丽莎以及她的宝宝。我在这个小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走到艾丽斯面前:“这是给你的。”她的袋子是最大的,里面是一顶帽子,一顶装在帽盒里的帽子。她带着我所见过的最矜持、最生硬的微笑接过袋子,缓慢而不自然地拉扯着上面的丝带。
现在,除了我,每个人手里都有礼物了。我看着他们拆礼物,亲吻我的手,对我微笑。礼物一个一个拆开了,大家在十一二点的日光下端详着,屋子里突然变得安静。
“我的天,南希,”父亲开口说道,“我们真为你骄傲。”我给他买了条表链,和沃尔特戴的一样粗一样亮。父亲举起手,这条链子被他红红的手掌和褪了色的羊毛外套衬托得更闪亮了。他笑着说:“我戴着看起来还真像那回事,不是吗?”然而他的笑声听起来却不那么自然。
我看着母亲,她的礼物是一把镶银的梳子和一面配套的镜子,她把它们放在膝盖上,仿佛不敢去拿似的。我立刻想到了我在牛津街购物时从没想到的事情——这些东西放在她那把手都褪了色的旧抽屉里,在她廉价的彩色香水瓶和面霜盒子旁边,看起来会多么突兀啊。我们目光相接,我看出她也是这么想的。“真的,南南……”她说。她几乎证实了我的想法。
大家比较着各自的礼物,屋子里到处都是窃窃私语。罗西娜婶婶举起一对石榴红的耳环,眯着眼睛看。乔治摆弄着他的小酒壶,紧张兮兮地问我,我是不是赌赢了赛马。只有罗达和我哥哥看起来真心喜欢他们的礼物。我给戴维买了双鞋,上面的图案是手工刺绣的,鞋子软得像黄油一样。他用指关节轻敲着鞋底,踩着地上的包装纸过来亲我的脸颊。“你真是个小天使啊,”他说,“我要留到结婚那天穿,变成全肯特最时髦的小伙儿!”
他的话似乎提醒了每个人的礼节,大家突然站起来亲吻我或感谢我,屋里出现了一阵尴尬的踱步。我的目光越过他们的肩膀,看到艾丽斯还坐在那儿。她拿掉了帽盒的盖子,但没把帽子拿出来,只是无精打采地捧着盒子。戴维看出我在看她,便问道:“你的礼物是什么,妹妹?”当她不情愿地把盒子拿给他看时,他吹着口哨说,“简直惊艳啊!帽檐上还镶着羽毛和钻石。你不戴上看看?”
“等会儿吧。”她说。
此刻每个人都看着她。
“哦,这帽子真是漂亮!”罗达说,“多可爱的红色啊。这种红色叫什么,南希?”
“水牛红。”我痛苦地回答,感觉自己愚蠢万分,好像我给他们的是一堆垃圾——用薄纸、丝带和绸缎包着的线团、烛台、牙签和石头。
罗达没有注意到。“水牛红!”她叫起来,“哦,艾丽斯,别扭捏了,戴上给我们看看嘛。”
“戴上嘛,艾丽斯。”罗西娜婶婶说,“不然南希会觉得你不喜欢的。”
“好了好了,”我赶紧说,“让她等会儿再戴吧。”但是乔治马上就跑到艾丽斯跟前,从她手中拿过帽子,想给她戴上。
“来啊,”他说,“我想看看你戴上会不会像头水牛。”
“走开!”艾丽斯说。他们扭打起来。我闭上眼,听到有东西被撕裂的声音,紧接着就看到我姐姐膝上放着帽子,乔治手里拿着半根羽毛,人造的宝石掉落下来,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