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6(第5/7页)

那天我干活干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努力,想到那几个小时的劳动,我不知道我在清洗的是不是自己生锈的灵魂。我把火烧大了一点,又多烧了一点水。然后我发现家里的水都被我用光了,于是不得不拎着两个大桶,在奎尔特街上到处找水管。当我找到水管的时候,发现有好多女人在排队,我等了半个小时才轮到。水龙头的水很小,有时候水花四溅,有时候出不了水。排队的女人们上下打量着我,看我的眼睛,又看我的头——我的帽子湿了,就把拉尔夫的戴上,因此她们可以看到我的头发很短。不过她们并非都不友好。有一两个看到我从家里出来,便问我是不是住在班纳家里,我说我只是路过。她们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好像这里经常有人“路过”。

我摇摇晃晃地把水提回去,放在炉子上烧,又在储藏室的门后找到了一条硬邦邦的围裙系在身上。我从客厅开始打扫,先是用湿布擦掉了地板上所有的灰尘和黑点,然后擦了窗户,接着是踢脚板。我把地毯拿到院子里,挂在晾衣绳上拍打,直到胳膊都酸了。这时邻居家的后门开了,一个面色红润的女人走出来,也和我一样卷着袖子,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她看到我,朝我点了点头,我也对她点了点头。

“干得好啊,”她说,“给班纳家打扫房间,真是好事。”我高兴地笑了笑,擦了擦额头和嘴角的汗。

“班纳家脏得出名了?”

“没错,”她说,“这条街的人都知道。他们为别人家做了那么多事,都没时间管自己家里。问题就出在这儿。”她讲话挺有意思,但似乎并不是指拉尔夫和弗洛伦丝多管闲事。我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我猜你是这儿的新房客了?”她问我。我摇了摇头,重复了我告诉其他邻居的话——我只是路过。她似乎和其他人一样毫不吃惊。她看我拍打了一会儿地毯,然后一言不发地回屋里去了。

拍打完地毯,我又打扫了客厅的壁炉,然后在储藏室发现了一些石墨,想用它擦黑壁炉。我离开家以后就没有擦过壁炉了,尽管我看过泽娜擦黑戴安娜家的壁炉不下一百次,以为这是个很简单的事情,实际上,这是个脏活儿重活儿,我忙了将近一个小时,心情也不像刚开始那么轻快。然而我没有停下来休息,我擦了地板,然后又擦了一遍。我擦洗了厨房的瓷砖、水池,还有窗户。我不想冒险去打扫楼上,但是客厅、厨房甚至是厕所和院子我都打扫得锃亮,直到每一样家具的外表都闪亮起来,那些被灰尘覆盖的都显现出了原本鲜艳的颜色。

我最后的成就是门前的台阶,我擦了又洗,最后用一块炉底石把它磨得和街上任何一户人家的台阶一样白。我那方才被石墨染黑的胳膊现在从指甲盖到手肘全是粉笔灰。我在那儿跪了一会儿,欣赏着自己的成果,伸展了一下酸痛的后背,我干得浑身发热,已经顾不得一月的冷风。然后我看到隔壁房子里走出来一个人,我抬起头,看到一个身穿破旧裙子的小女孩,脚蹬一双大靴子,蹑手蹑脚地朝我走来,手里拿着一杯满得溢出来的茶。

“妈妈说你一定很累了,让我给你这个。”她说着,然后低下了头,“不过我得等你喝完,好把杯子收回去。”

茶里添了一点脱脂奶,因此显得浑浊,喝起来齁甜。小女孩冻得哆嗦跺脚,我很快喝完了茶。“你今天不去上学?”我问她。

“今天不上学。今天是洗衣服的日子,妈妈需要我在家帮她照看小宝宝。”她跟我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看我的短发。她的头发很好,就像我过去那样,扎着两条不太整齐的长辫子,落在突出的肩胛骨上。

此刻大约是三点半,当我回到弗洛伦丝的厨房,把脏兮兮的手和胳膊洗干净,屋里已经暗了。我摘下围裙,点上油灯,在房间里走了一会儿,检阅我的劳动成果。我像孩子一样心想,他们该多高兴啊!然而我并没有六个小时之前那么快乐。随着客厅的光线越来越暗,我喜悦的心情就愈发暗淡——我想到我必须走了,要给自己找个容身之地。我拿起弗洛伦丝给我的单子。她的字写得很整齐,但是她的手指沾上了墨水,可以看出她疲惫的手在纸上抹了一下。

我不愿意去想我马上就要走了,要走遍纸上写的青年旅社,去找一张我和泽娜睡过的那种床。还有一个小时就要走了,但我又十分确信地想,拉尔夫和弗洛伦丝回来看到家里干干净净的该有多高兴!然后我更热心地想,如果他们回到这个干净的家里,又看到晚餐在炉子上冒泡,那岂不是更高兴了!我发现橱柜里没什么吃的了,不过,他们还给了我半个克朗……我不能把这钱都留着自己用。我拿起硬币——硬币依然在弗洛伦丝放的地方,因为我只是把它拿起来用布擦了擦,又放回去了。我跌跌撞撞地走出奎尔特街,到哈克尼路的小贩那里。

半小时后我回来了,买了面包、肉和蔬菜,还买了个菠萝,只因为菠萝在水果摊上看起来太诱人。在过去的一年半里,我只吃羊排、野味、馅饼和果脯,然而此时我想起米尔恩太太做过的一道菜,有土豆泥、碎白菜、碎牛肉和洋葱,我和格蕾西一看到桌上有这道菜就要流口水。我想这菜应该不难,便开始给拉尔夫和弗洛伦丝做了。

我把土豆和白菜放进锅里煮,把洋葱煎得焦黄,当听到有人敲门时,我吓了一跳,有点心慌。我在这个家里太自在了,差点就想去开门。但是我该去开门吗?帮忙帮过头是不是就变成了鲁莽?我看了看锅里的洋葱还有我卷起的袖子。我是不是已经越界了?

正在思前想后时,门又响了。这次我没有犹豫,径直走去把门打开。门口是个女孩,长得非常漂亮,戴着宽顶圆帽,帽子下面的头发是黑色的。她看到我便说:“哦,弗洛丽[56]不在家?”然后迅速打量了我的胳膊、裙子、眼睛,还有我的头发。

我说:“对,班纳小姐不在家。只有我一个。”我嗅了嗅,好像闻到了洋葱的煳味。“你看,”我说,“我正在煎东西。你不介意的话……”于是跑回厨房抢救我的菜。令我惊讶的是,我听到了前门关上的声音,发现这个女孩跟进来了。当我看向她时,女孩解开了外套,惊讶地看着四周。

“上帝啊,”她说——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教养,但并不高傲,“我来是因为我看到了门口的台阶,我以为弗洛丽一定是发神经了。现在我觉得不是她发神经了,就是家里来了个仙子。”

我说:“都是我干的……”

她笑了笑,露出了牙齿,“那么,我想你就是仙王了。或者是仙后?我不知道该说你的头发和裙子不搭,还是裙子和头发不搭。这其中——”她又笑了,“是不是有什么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