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第6/8页)

“什么,没他事?你听见了吧,易布斯先生?”

“我很伤心。”易布斯大叔在锁匠炉边说。

萨克斯比大娘神色认真起来:“那,有我什么事吗?”

绅士再次摇了摇头。

“也没你什么事,萨大娘。”他说,“没你的事,也没意大利佬(他指约翰)的事,没丹蒂的事,也没菲尔他们的事,更没有查理·瓦格什么事。”

他一边说,一边眼神扫遍整个房间,最后看到了我,一言不发。我收起了刚才落在地上的牌,正把它理好放回盒里。当我发现他——在他身边的约翰和丹蒂,还有仍然红着脸的萨克斯比大娘,他们的目光都望着我——就把牌放下了。他立刻抓起牌,开始洗牌。他就是那种手里不能闲下来的人。

“哎,苏。”他看着我说。他的眼睛是那种清澈的蓝。

“哎,什么事?”我说。

“我这次来是找你的。你怎么说?”

“找她!”约翰一脸厌恶地说。

绅士点点头:“我有事找你,有件事想跟你提。”

“他要提事儿啦!”菲尔在旁边听到了,他说,“小心啊,苏,他要跟你求婚啦!”

丹蒂尖叫,男孩们都笑了起来。绅士眨了眨眼,终于从我身上收回目光,转向萨克斯比大娘。

“能让锁匠炉边那些朋友离开一下吗?把约翰和丹蒂留下,我有事需要他们帮忙。”

萨克斯比大娘有点犹豫,她看看易布斯大叔,易布斯大叔立刻说,“好了,小伙子们,这些金币已经烤够了,上面的女王都快被烤煳了,再烤下去我们就要犯叛国罪了。”他拎起一只水桶,开始把一个个滚烫的硬币往里扔,“你们听听这声儿!”他说,“金子最可靠。好了,金子怎么说的?”

“行了,亨弗莱叔叔。”菲尔说。他穿上大衣,竖起衣领。另外的男孩也这样做,“回见。”他们说着对我、约翰、丹蒂和萨克斯比大娘点点头,没理绅士就离开了。

“路上当心,小伙子们!”他们关上门时一直目送他们的绅士喊了一声。我们听到菲尔又吐了口唾沫。

易布斯大叔锁好门,回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和丹蒂给绅士那杯一样,他也往里加了朗姆酒。酒味随着茶的热气飘了出来,和炉炭味、烤金币味、狗皮味还有湿大衣味混为一体。窗户上的雨声小了些。约翰嚼着花生,从舌头上往外掏花生壳。易布斯大叔把灯搬了一下,灯光照亮了桌子还有我们的脸和手,房间其他地方陷入了阴影。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绅士只顾着玩牌,我们坐在那儿看着他。易布斯大叔是最紧张的一个,他眯起了眼,歪着头盯着他,就像端枪瞄靶一样死盯着。

“说吧,孩子,”他说,“是什么事?”

绅士抬起头。

“这事呢,”他说,“是这样的。”他拿出一张牌,面朝上放在桌上。这是一张方块K,“有这么个男人,”他说,“一个老男人,也算是个聪明人,还是个有学问的绅士,真的,只不过习性有点古怪。他住在一幢荒郊野外的大宅里,在一个荒郊野外的村子边,离伦敦有好几英里地。现在先别管具体在哪儿了。他存了一大屋子的书和画,对别的任何事都没兴趣,只关心那一屋子宝贝和他手头编的一本——我们就叫它字典吧。其实是一本他那些书的索引。但他还有个愿望,就是把手里的那些图片做成一本漂亮的画册。这件事不是他一个人干得下来的,他在报纸上登了广告征助手。”——这时他在那张牌旁边放下了一张牌,是张黑桃J——“想找个聪明的年轻人,帮他整理那些藏品。有个聪明过人的年轻人,当时在伦敦赌场里的名声太大了点,希望换个地方,找个低调点的事干干,就去应聘,正好合适。”

“那个聪明的年轻人就是你。”易布斯大叔说。

“那个聪明的年轻人就是我,您脑子真快!”

“那个乡下大宅子,”约翰不理绅士脸上的不满,接下去说,“满屋子都是金银财宝。你就是想撬开所有的锁——门上的,柜子上的,箱子上的,所以跑来找易布斯大叔借家伙来了。你还需要苏,用她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给你放哨把风。”

绅士歪着头吸了一口气,举起一根手指,故意逗约翰似的,接着说:

“冷得像冰窟窿!”他说,“那该死的乡下宅子,二百多年了,又旧又暗,到处漏风,屋顶也破了,就这屋子还拿去全权抵押了。里头那些地毯,花瓶,餐具,没一件拿得出手,打劫还不如打屁。那老先生就用个瓷碟子吃饭,跟我们一样。”

“老吝啬鬼!”约翰说,“但是,像他这种铁公鸡,把钱都存进银行了吧?你是不是哄他写了遗嘱,把家财都留给你了?你是来搞毒药的——”

绅士摇头。

“真不是毒药?”约翰期盼地看着他。

“真不是,我一滴毒药也不要。银行里也没钱——至少老家伙名下没有。他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守着他的怪习惯住着,钱对他来说根本没意义。但是,你要知道,他不是一个人住着。看这儿,他有这么一个伴……”

红桃皇后。

“嘿嘿,”约翰说道,表情轻佻起来,“他老婆,好玩了。”

但绅士再次摇了摇头。

“那就是女儿?”约翰说。

“不是老婆,也不是女儿。”绅士说,他的眼神和手指都没离开红桃皇后那张忧伤的脸,“是外甥女。年纪呢,”他瞟了我一眼,“和苏差不多。模样呢,可算是漂亮。有头脑,有见地和学识,”他又微笑,“不过呢,非常害羞。”

“闷蛋!”约翰饶有兴趣地说,“那至少,她很有钱。”

“她很有钱,没错。”绅士点头说,“但是,就像毛虫要蜕变后才能长出翅膀,三叶草酿成蜜后才金贵,她只是有继承权,小约翰,她是有财产,她舅舅也动不了这钱,但她要获得这笔钱有个特殊条件。她只要不结婚,就一个子儿都拿不到。要是她一辈子没嫁,死了,钱就归她表哥。要是她结婚——”他用白皙的手指点了点那张牌——“她就富比王后。”

“有多富?”易布斯大叔说。他刚才一直没吱声。绅士听了这句话,抬起头看着他。

“一万的现金,”他轻声说,“五千投资资产。”

一块炭在炉子里噼啪一声。约翰从崩牙缝里吹出一声口哨,查理·瓦格叫了几声。我瞟了一眼萨克斯比大娘,但她低着头,神色黯然。易布斯大叔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茶。

“我打赌这老家伙把她看得很严,是不?”他吞下那口茶,说道。

“是很严,”绅士点头说,他收回手来,“这些年,他已经把她训练成了一个秘书——他叫她一口气给他读几个小时的书。我觉得他丝毫没意识到她已长大成人,成为一个千金小姐了。”他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但我觉得,她自己是知道的。我刚开始着手画册的工作,她就发现了自己对绘画的热爱。她想学画画,想让我教她。说实话,我的功力也就能让我在画伪画这行混口饭吃,她呢,天真无知得连彩色蜡笔都认不出。但是,她上课勤奋极了。我们上了一个礼拜的课:我教她画线条和阴影。第二个礼拜,我们从阴影转学构图。第三个礼拜——水彩。然后,油画混色。第五个礼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