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第7/9页)
“出租车?”站员说。他又对那个车夫喊道,“要出租车哟!”
“出租车!”
他俩一直笑到咳嗽起来。站员掏出手帕抹抹嘴,然后说,“我的娘哎,在马洛村,要出租车!”
“滚开!”我说,“你俩都给我滚远点。”
我提起行李箱就走了,向能够望见一两点灯光的地方走去,我猜那应该是村子的中心。站员说,“喂,小丫头!我要告诉魏先生,看他会怎么想——你带着伦敦腔跑这儿来撒野——!”
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布莱尔离这儿有多远。我根本不知道该走哪条路。伦敦远在四十英里以外,而且我很怕牛。
不过,乡下的路不像城里的,这儿只有四条路,最后都通向同一个地方。我开始向前走,大概走了一分钟就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和车轮吱嘎声。一辆马车停在我身边,车夫提起一盏灯,看着我的脸。
“你就是伦敦来的苏珊·史密斯吧,”他说,“莫德小姐为你着急一整天了。”
他上了些年纪,名叫威廉·英克,是李先生的马夫。他拿过我的行李箱,扶我坐进他身边的座位,然后就赶马出发了。车一动起来,迎面扑来的风让我发抖,他感觉到了,弯腰抓出一条呢毯子让我盖着腿。
从这儿到布莱尔大约有六七英里,他驾轻就熟,一边驾车,一边抽着烟斗。我告诉他伦敦的大雾——就算到了晚上这钟点,就算到了这地方,都还有些薄雾,又告诉他火车晚点的事。
他说:“伦敦就这样,大雾出名的,不是吗?你以前来过乡下吗?”
“没怎么来过。”我说。
“你在城里做女佣的吧?上一个东家家里好吗?”
“还不错。”我说。
“当小姐的贴身女仆的话,你说话还真不客气,”他说,“去过法国吗?”
我顿了一下,用手把毯子拉平。
“一两次吧。”我说。
“法国男人都是小矮个儿,是不是?我觉得他们都是小短腿。”
说真的,我只认识一个法国人——一个入室窃贼,他们都叫他德国佬杰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个子挺高的。但是,为了讨英克欢喜,我说:
“是有点矮。”
“我估计就是。”他说。
一路上很安静也很黑,我觉得这马蹄声,车轮转动声,我们的说话声,传过了空旷的原野。然后,我听到,就在附近,传来缓慢的钟声——那声音在我听来悲悲凄凄的,不像伦敦的钟声那么欢快。钟声响了九下。
“这就是布莱尔钟声,整点报时。”威廉·英克说。
然后我们就沉默了,不一会儿到了一堵高高的石墙,我们沿着它旁边的路前行。很快,墙变成了一个大拱门,我看到门后面一幢灰色房子的屋顶,还有带着尖角的窗户,一半都被常春藤掩埋了。我觉得这算得上是个大宅,但没有绅士说得那么宏伟,也没他说得那么阴森。威廉·英克放慢了车速,我正准备把毯子拿开,伸手去拉箱子时,他说:
“等等,亲爱的,我们还有半英里路呢!”然后,他对提着灯走出来开门的那个人叫道:“晚安,麦克,我们过去你就关门吧。这就是史密斯小姐,瞧,平安到达了。”
我以为是布莱尔的那个房子,原来只是门房!我傻眼了,什么也没说。我们经过门房,在两排光秃秃的黑暗的树木间行进,树随着路拐弯,下了一个斜坡,空气又厚重起来——刚才在开阔的乡村道路上,空气似乎清新了一些。这空气那么浓,我甚至能感觉到它粘在我脸上,睫毛上,嘴唇上,我闭上了眼睛。然后,湿气过去,我睁眼再看,路又爬升上来,我们已经离开了树木间的道路,来到一片沙石地上。在这儿,在一片浓雾中,突兀地矗立着一幢大屋,窗户不是黑着就是紧闭着,墙身爬满死气沉沉的爬山虎。一两根烟囱里飘着几缕纤细的灰烟——这就是布莱尔,莫德的大宅,以及从现在起,我的家。
我们没从正面进去,而是走了侧面小路,从旁边绕到后面。后面有一个乱糟糟的院子,几间小外屋,还有门廊,到处是黑乎乎的墙壁,紧闭的窗户,我还听到几声狗叫。房子的高处嵌着一个白底圆盘、黑色指针的钟,我在外面听到的就是它敲出的钟声。威廉·英克在钟下停住马,扶我下车。一扇门开了,一个女人站在那里看着我们。因为冷,她双手紧抱着胸。
“这是斯泰尔斯太太,听到马车声就出来了。”威廉说。我们走过院子来到她身边。我好像看到我们头顶上的一个小窗里,有一点烛光闪了一下,但很快就熄了。
这道门里面是一条过道,通向一个灯火通明的大厨房,有兰特街那个厨房的五倍大,粉刷过的墙上整齐地挂着成排锅具,天花板的横梁上挂着几只兔子。在抹得干干净净的大餐桌旁,坐着一个男孩,一个女人,还有三四个女孩——当然,他们都在盯着我。女孩们在研究我的帽子和斗篷的样式。她们的衣服围裙都是仆人装,我就不费时间去研究了。
斯泰尔斯太太说:“好了,你可真是迟得不能更迟了。再晚点你就要在村子里过夜了。我们这儿收工很早的。”
她大概五十岁的样子,头戴一顶白色有褶边的帽子,说话不带正眼看人。她腰带上挂着一串钥匙,简单的老式钥匙,我随便就能复制其中任何一把。
我对她行了半个屈膝礼,没稀罕跟她说——其实可以说的——我没在帕丁顿半途回去她就该谢天谢地,我还真希望我回去了。我没跟她说,随便是谁,要是跟我一样花那么多时间才离开伦敦四十英里,就证明了他根本不应该离开伦敦。可我没这么说。我说的是:
“确实是啊,我真的很感激,那儿还有马车在等我。”
听了我说话,餐桌边的女孩们哧哧地笑了起来。她们身边那个女人——原来她是厨娘——站起身去给我弄一个晚餐盘。威廉·英克说:
“史密斯小姐是从伦敦一个富贵人家来的,斯泰尔斯太太,她还去过几次法国。”
“是吗?”斯泰尔斯太太说。
“也就一两次。”我说。现在他们个个都以为我在吹牛了。
“她说那儿的小伙子们都是短腿。”
斯泰尔斯太太点了一下头。女孩儿们又哧哧笑,其中一个小声说了点啥,让那个男孩脸红了。然后我的晚餐端来了,斯泰尔斯太太说:
“玛格丽特,把这个端到我房里去。史密斯小姐,我应该带你去洗洗脸洗洗手。”
我以为她是要带我去一下茅房,于是答应说好。她递给我一支蜡烛,带我穿过一条短短的过道,来到一个院子里。那儿有一个小土房子,钉子上插着些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