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8(第7/8页)
“在她身上,李小姐,”他最后说,“他们将紧紧套上你姓名,你的过去,你作为你母亲的女儿、你舅舅的外甥女的过去——一句话,你之成为你的所有。想想吧!就像佣人除去你的外衣,他们将把那沉重的旧生活从你肩上卸除;脱壳后赤裸的你,将隐身远走,去到这世界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改头换面,开始你随心所欲的新生活。”
这就是他来布莱尔向我兜售的自由,那罕有而邪恶的自由。作为报酬,他要我的信任,我的承诺,我未来的缄默,和我一半的财产。
他说完之后,我坐在那里,眼望别处,几乎有一分钟,一言不发。最后我说,“我们绝不会成功。”
他立刻回答,“我认为我们会。”
“那女孩会怀疑我们。”
“她会被我设的局弄得分心乏术。她会如常人,用所见去拼凑自己预设的想象。来到这里,见到你,对你舅舅的所为懵懂无知的她,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你纯洁无辜?”
“她的同伙,那些小偷们,他们不会找她吗?”
“他们会找,就像无数被坑蒙的贼们一样,天天都在寻找那些耍弄了他们的同伙,却徒劳无功。他们会以为她卷款潜逃,咒骂上她一段日子,然后就把她忘了。”
“忘了?你确定?她没有——没有母亲吗?”
他耸耸肩,“也算是有个母亲吧,一个监护人,一个阿姨。她的孩子也经常就这么丢了,我觉得她不会为多丢一个太上心。尤其是,如果她以为——她会的——这孩子原来是个骗子。你明白了吗?她自己的名声会葬送了她。在外头混的坏女孩就别指望像好女孩那样有人关心爱护了。”他顿了顿,“不过,在我们把她送去的那地方,他们会把她看得很严。”
我望向别处,“疯人院……”
“这事我也很遗憾,”他很快接上,“不过,到那时你自己的名声——你母亲的名声——就会起作用,就像那坏女孩的名声。你一定要看着它起作用。这名声让你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现在,利用它的机会来了;你要用它获利,然后把它永远抛弃。”
我仍望着别处,我再次害怕,怕他看透我的心思;怕他看见,他的话给我带来多大震撼。连我自己都害怕正视这震撼。我说,“你说得好像你对我的自由有多在乎,其实你关心的不过是钱财。”
“难道我承认得还不够吗?可是,你的自由和我的钱财是一回事啊。在我们没得到财产之前,那就是你的护卫,你的保障。在那之前,你别用我的名誉——我也没什么名誉——做依靠,而要以我的贪婪为担保,在这四堵墙之外的世界里,贪婪可远比名誉强大。以后我会教你如何从中获利。我们可以在伦敦置一处房子,以夫妻的名义同住——当然,是分居,”他微笑着加了一句,“当大门关上以后。我们一拿到钱,你就可以自主未来。到那时,你一定要对如何获得这财产保持缄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一旦决定投入此事,你我之间就必须坦诚相待,不然就会失手。我绝无戏言,也不想令你对此事的本质有任何误解,也许你舅舅的抚育使你对律例不够了解……”
“我舅舅的抚育,”我说,“早已使我甘愿尝试任何手段,只要能逃脱这重负。可是——”
他等待,见我并无下文,便说,“好吧,我也没期望你立刻做出决定。我的目标是让你舅舅留下我整理他的画——他明天就要给我看那些画。如果他不留我,我们必须另谋他招。不过世事无绝对,我们总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他把手放在眼前,再次显得苍老。午夜的钟声已经敲过,壁炉的火在一小时前熄灭。一时间,我感到房间寒冷无比。他看见我的颤抖,把它解读为恐惧,或犹疑。他向我这边靠了靠,最终还是握了我的手。他说,“李小姐,你说我不在乎你的自由,但是,我怎么能对你这样的生活熟视无睹?一个正直的男人怎能眼见你被压制,成为淫秽的奴役,被哈斯那样的货色轻薄和侮辱,而不想解救你?请你考虑我的提议,再考虑一下你的选择。你可以等待下一个追求者,你能否在那些被你舅舅的书吸引来的绅士中,找到合适人选?就算你能找到,他能否如我这样细致周全地处置你的财产、你的人?或者说,你想等你舅舅去世以获得自由,在你等待的同时,他将眼力渐失,四肢将开始颤抖,当他感觉生命力的衰竭,就会对你变本加厉地役使。到那时,你多大年纪了?就说三十五、四十吧,你的青春便葬送在书籍整理中,那些书,不过是霍陲以一先令一本,卖给裁缝铺的小伙计和店员们的,而你的财产,只是待在银行的地窖里,分文未动。你唯一的安慰,就是成为布莱尔的女主人——听这老宅的钟声,半小时一响,一声一声,敲尽你余下的空寂岁月。”
他说话时,我没有看他,却盯着我穿了鞋的脚。我又想起我曾想象的画面——我像一个被紧紧束缚在某个固定形态中的肢体,渴望挣脱。今晚,药力使这景象更加生动逼人,我仿佛看见那肢体的扭曲,皮肉的酸败肿胀。我静坐,然后抬眼看他。他只是在观察,等候分晓。他赢了。他之所以赢得我,并不是因为那番关于我的未来的话——他说的那些并不新鲜,我早已替自己算出这结局——而是他竟来到此地,告以此言;是他筹谋策划,远行四十英里;是他竟潜入这沉睡大宅的中心,摸进我黑暗的房间,来到我面前。
对于伦敦那个女孩——那个一个月后,他将以同样手法劝上不归途的女孩;那个再稍后,将听我面带泪水,复述他那番申辩的女孩——我未曾放在心上,毫不在意。
我说,“明天我舅舅让你看画时,你要赞扬罗马诺23,虽然卡拉齐24更珍稀。你要褒莫兰25贬罗兰森26,他觉得罗兰森不过是个卖画的枪手。”
我只说了那么多,我觉得那已足够。他直视我的眼,点点头。他没有笑——我想,他知道我不喜欢他在那种时刻笑。他放开我的手,起身整理身上的外套。这动作打破了那密谋的神秘气氛,他突然间显得高大、阴暗、与周围格格不入。我再次颤抖,他见了,说,“我怕是打扰您打扰到太晚了,您一定又冷又累了吧。”
他看着我,也许在估量我的勇气,也许开始怀疑。我抖得更厉害了。他说,“我的话没有吓着——吓坏——您吧?”我摇摇头。但我不敢从沙发上站起来。我怕我站立不稳,被他看作软弱。我说,“请您出去好吗?”
“您肯定?”
“我很肯定。您走了我会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