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6(第7/12页)
她把手放在脸颊上。“他帮了你这一路,是吧?”她说,眼睛看着查尔斯。她微笑说,“那他真是个好孩子,我们一定得好好酬谢他,是吧,易布斯先生?”
易布斯大叔没说话。莫德在椅子上向前倾了倾身子。
“你必须离开,查尔斯。”她用清晰的,低低的声音说,“你必须离开这里。”她看着我。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你们俩都必须离开,趁绅士还没回来。”
我对她撇嘴。“绅士,”我说,“绅士,你学波镇人说话倒是很快。”
我看见血涌到她脸上。“我变了,”她小声说,“我不是以前那个我了。”
“你不是了。”我说。
她垂下眼帘。她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好像才发觉自己的手裸露着,好像裸露的手可以互相遮盖,她尴尬地把一只手盖在另一只手上。她手上发出金属碰撞的轻响,原来她手腕上戴了两三个细细的银手镯,是我喜欢的那种镯子。她握住它们,不让它们再晃。然后她抬起头来,我们的眼光再次相接。我开口,用生硬、冷静的声气说:
“你当小姐还嫌不够,还得到波镇来跟我们抢东西才高兴?”
她没说话。
“怎么说?”我说。
她开始往外拉那些镯子。“你拿回去,”她说,“我才不想要!”
“你以为我想要?”
萨克斯比大娘上前一步,她的手飞快地伸到莫德手上。
“把它们留着!”她喊道。
她声音嘶哑。她看着我,然后有点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乖孩子,”她退了一步说,“在咱这儿,银器算什么?跟重新见到你的欢喜相比,银器算得了什么?”她的一只手放在脖子前,另一只手按在椅背上。她按得很重,椅脚在地板上剐擦,“丹蒂,”她说,“给我倒杯白兰地好吧?这些事儿来得太突然,我的心都散了。”
跟易布斯大叔一样,她也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丹蒂把酒递给她,她喝了一小口然后坐下。
“来,坐我旁边,”她对我说,“你把那刀放下,行不?”见我犹豫,她说,“什么,你是怕李小姐?我和你易布斯大叔都在——还有你那朋友查尔斯——我们都帮你盯着呢。来,坐下。”
我又看了一眼莫德。我曾把她想成毒蛇,但是,在她端白兰地,斟白兰地时,灯光在她身上脸上移动,在灯下我看清了现在的她,她是那么消瘦,苍白,疲惫。刚才萨克斯比大娘大声一叫时,她呆住了,只是她的手还在颤抖。她向后一仰,把头靠在高高的椅背上,好像支撑不住头的重量。她的脸是湿的,有几缕头发粘在了脸上。她的眼睛比我记得的更黑了,并且闪烁着光。
我坐下来,把刀放在面前。萨克斯比大娘握住我的手。我说:
“我被他们陷害惨了,萨克斯比大娘。”
萨克斯比大娘慢慢地摇着头,“亲爱的,我开始明白了。”她说。
“天知道他们跟你说了些什么!但事实是,她一开始就跟他是一伙的。他们骗我,把我夹在他们中间,让我顶替她,然后把我关进了疯人院。那里头人人都以为我是她——”
约翰吹了一声口哨,“两面通吃,”他说,“想得很好,但是——哈哈!”他笑道,“就你这小白鸽!”
我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现在他说什么已经无所谓了。萨克斯比大娘没有看我,她看着我们握在一起的手。她正用大拇指抚摩着我的拇指,我觉得这消息让她震惊。
“不是件好事。”她轻轻说。
“不止啊!”我高声说,“哦,远不止,远远不止!疯人院啊,萨克斯比大娘!那儿的护士差点打死我,饿死我!有一次我被他们打得,好惨——!他们还把我摔进——摔进水池子里!”
她松了手,举起手遮住了脸。
“别说了,乖孩子!别说了,我听不下去了。”
“他们拷打你了?用钳子了吗?”约翰问,“给你穿束身衣了吗?”
“他们给我穿粗呢裙,还有靴——”
“铁靴子46?”
我犹豫了,瞟了查尔斯一眼。
“没有鞋带的靴子,”我说,“他们觉得,如果给我们有鞋带的,我们会用来上吊自杀。还有,我的头发——”
“他们把你的头发剪了?”丹蒂说,她坐在那儿,用手捂着嘴。她嘴边有一块淡了的瘀青,应该是被约翰打的,“他们给你剃了头?”
我又犹豫了,然后说,“他们把我的头发缝在头上了。”
她的眼睛里全是泪。“哦,苏!”她说,“我发誓,我刚才真的不该叫你婊子!”
“没关系,”我说,“你那会儿不知道。”我又转过去看着萨克斯比大娘,摸摸我的裙子,“这条裙子是偷的,”我说,“鞋也是。我几乎是走着回伦敦的。我一心只想着回到您身边。一想到绅士肯定会对您编排的关于我下落的谎话,疯人院里那帮人对我干的丧尽天良的事都不算什么了。一开始我想,他可能会跟您说我死了。”
她又拉住我的手,“他可能这么想过。”她说。
“但是我知道,您会要求见尸的。”
“那是肯定的!马上要见!”
“然后我想,他多半会说,我卷了钱跑路了。他会用这个来骗你们。”
“他是这么说的。”约翰说。他从牙缝里吸着气,“我一直说你没那个胆子。”
我看着萨克斯比大娘的脸。“但我知道您不会相信,您的亲女儿会干那种事。”她的手握得更紧了,“我就知道您会去找的,直到您找到我。”
“乖孩子,我——哦,再过一个月,说不定我就找到你了!——只是,你知道,我是背着约翰和丹蒂悄悄找你的。”
“是吗,萨克斯比大娘?”丹蒂问。
“是的,我秘密派了个人去找。”
她擦了擦嘴,看看莫德,但是莫德看着我。我想,既然灯光照亮了她的脸,肯定也照亮了我的,因为她突然柔声说:
“你看起来不舒服,苏。”
这是她第三次说我的名字。我听在耳里,情不自禁地想起她以前叫我名字的种种,我感觉自己的脸红了。
“你是看着不对劲啊,苏,”丹蒂说,“你看起来像一个礼拜都没睡觉了。”
“我是没睡。”我说。
“那不如,”萨克斯比大娘说,“不如你现在上楼去睡一会儿?明天我和丹蒂带你的旧衣服来给你穿上,帮你梳头——”
“别上去睡,苏!”莫德说,她在椅子上向前俯身,对我伸出手,“这儿有危险。”
我又拿起了刀,她收回了手。
“你以为我不知道危险?你以为,在你这张脸上,我看不到危险?你这张假模假式的脸,会演戏的嘴,还有那骗人的脸红,奸诈的棕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