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他也不想再争什么,这一生就这样了(第9/11页)
轮到讨论陆安平的死党时,几名副院长自然是坚决反对。按照通行的程序,应该是每讨论完一个,党员便举手表决一个。这次是先讨论,所有人发言结束之后,陆安平来个总发言。他重点在说他的死党,说什么党员最重要的品质,不在于业务能力怎样,不在于是否受到大多数人的欢迎,毛主席说过,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因此,看一个人是否在思想上入党了,最重要的衡量标准,要看这个人是否对党忠诚。具体表现在我们医院,那就是他是否维护医院党支部的领导,是否和医院党支部保持高度一致。党的大门,向所有积极要求入党的优秀分子敞开,但党有党的原则,这个原则就是忠诚原则,就是宁缺毋滥原则。他作为医院党支部书记,他必须掌握这个原则,为党把好大门。如果忠诚分子不能入党,而将那些忠诚还不够的分子吸收入党,就是他这个支部书记的严重失职,是对党的犯罪。当然,有些人,确实可以放在党内进行教育帮助,那也需要党内有一批忠诚分子才行。他暗示,如果不同意他的死党入党,其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考虑。
十天之后,公布了新的预备党员名单,两个人,自然没有方子衿。其中一个正是陆安平的死党,另一个是对立派的人。大家私下里说,这是一场平衡游戏。方子衿清楚,自己永远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她的命运,一直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从来都不曾属于自己。可她有自己的骄傲和骨气,她不希望自己成为某些人搞权力斗争或者利益平衡的棋子。
那天下午,肖县长屈尊来到医院,把方子衿叫进了党支部办公室。
方子衿看到县长和陆安平,略略愣了一下,站在门口,并不想进去,说,没想到县长大人有时间接见小民,真是荣幸之至。肖县长说,你这个人啦,说话不要带刺嘛。来来来,快请坐。方子衿站着不动,说,还有病人等着我去看病呢,有么指示,你说吧。肖县长看了看身边的陆安平,说,你忙你的去吧。方子衿立即说,我想,你要谈的事,也关系到他吧。我这人,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别人怕他报复打击,我可不怕。就让他留下来听吧。肖县长十分尴尬,说老方,你看你这个人。方子衿说,我就是这么个人。她指着陆安平对肖县长说,他是你的亲信,这一点,我知道。他千方百计想整我,你也知道。我软弱了一辈子,临了快退休了,我想硬一次。你找我,是想谈那条路的事,是吧?我的条件,早已经说过了。我在这里再说一遍,第一条,将这个人就地免职,第二条,放我走。
陆安平还不知道这些事,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大声说,方子衿,你这是么态度?在肖县长面前,你也这样嚣张?太不像话了。方子衿寸步不让,说,你陆安平只是一个小人,在别人面前耍你的大人威风,我管不着。在我这里,你连人都不算一个。我在这里和肖县长说话,轮不到你插嘴。想听你给我乖乖呆在这里,不想听你可以走人。肖县长对陆安平摆了摆手,陆安平瞪了方子衿一眼,从她身边走了出去。
肖县长说,老方啊老方,不是我说你,不要得理不让人嘛。方子衿立即反唇相讥,说,肖县长,我想你说错了,我并没有得理。我只是在和你谈判,和你搞幕后交易。肖县长也是无可奈何,说,真拿你没办法。那好,就算是交易。请坐吧,我们来谈谈……你说的交易。方子衿仍然不坐,说,没么事好谈的,我的条件,已经说过了。肖县长说,但是,让我么样相信你?方子衿说,自从我们上次谈话之后,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你们一定调查过吧。肖县长挥了挥手,说,我们不讨论这个,还是来点务实的。我这里有一份报告,你拿到地区交通局去批下来,我们就办你说的两件事。
方子衿走到他面前,拿过那份报告看了一眼,说,一言为定。我明天就去地区,你现在就着手办我的调动手续。办好了这两件事,你来找我好了,我们当面交清。说过之后,方子衿转身便走。
第二天到了地区,卢瑞国去省里开会了。反正费用由县里报销,她自作主张住进了地委招待所,还用招待所的电话给女儿打了一个电话。女儿说,她的朋友开了一间公司,她在里面占了一点股份,现在这间公司的效益不错,如果按目前的势头发展下去,年底分红,她至少可以拿到十几万。这个数目让方子衿吓了一大跳。天啦,十几万?现在一个万元户在普通干部工人的眼里,已经是拥有巨额财富。女儿竟然能够拿到十几万的分红?那不是发大财了?方子衿有一大堆话想对女儿说,还没有说出来,女儿就说了,有了这笔钱,你就算是不工作,我也能养活你了。别考虑那么多了,快点辞职过来吧。又说,在深圳这地方,每个人都很忙,陆伯伯来深圳后,他们只见过几次。她请陆伯伯来她家做客,她自己给陆伯伯做了一餐饭。但是无论怎么忙,每个星期,他们至少通两次以上电话。陆伯伯说,来深圳之前,他还不太敢肯定,现在才知道这一步棋走对了。深圳最吸引他的地方,就是活了几十年,终于明白了两件事,一是人可以并且应该有自己的脑子,二是人其实不光为别人活更应该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这话打动了方子衿。她也想享受一下为自己而活的日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给女儿打过电话,她突然很想听一听白长山的声音,要了一个白河长途。可是她的运气不好,白长山没有上班。他的同事说,白长山最近在办离休手续,不来上班了。放下电话,方子衿怅然若失。白长山想提前离休的事,她是知道的。对家庭,他已经陷入绝望,对工作,他也是没有了半点兴趣。他在信中说,既然国家有规定,他这种资历的人可以提前离休,而且离休工资丝毫不少,他也不想再争什么了,这一生,就这样结束算了。当时,方子衿还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现在得知他真的付诸行动,仿佛看到了他那颗死灰一般的心。她的心仿佛被一根绳子套着,那根绳子猛地搅动起来,将她越套越紧,有节奏的阵痛,令她几乎虚脱。
卢瑞国是第三天回来的,听说方子衿住在地委招待所,当晚就到招待所和她相见。她向卢瑞国介绍情况,卢瑞国摆了摆手说,你不用介绍,所有的情况,我都清楚。方子衿瞪大了眼睛,说,你有千里眼?卢瑞国笑笑说,我毕竟是从那里出来的,那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有人告诉我。方子衿哦了一声,说,那么我到地区的事,你也是早就知道了?卢瑞国再次笑笑,说,把东西拿出来吧,我现在就给你签字。方子衿拿出那份报告,卢瑞国掏出笔,在上面龙飞凤舞签上自己的名字。方子衿拿过那份报告,盯着那三个字发呆。难怪人们那么热衷于权力,权力真是个好东西,有些人千辛万苦得不到的东西,有人却只要轻飘飘写出自己的名字,立即就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