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8(第3/3页)
米拉沉默了。“没错,”她说,“你说得没错。当然,你得等到自己明白为止。”
不过孩子们还是有所怨言。亲戚们的仇恨太深了,孩子们之前还从没见过这么多仇恨和愤怒。
“她老是愤愤不平的。”
“他好暴躁啊。”
“他一直都那么暴躁吗?”
“哈利舅舅一直都是那样吗?”
他们令她有了新的看法。她想起了那些她从小就认识的面孔,他们无所谓美丑,她本来也不会特意注意他们,不会去观察那些熟悉表象之下的特征。可是,听孩子们这么一说,她开始重新审视他们:他们面目冷酷,一脸愤懑,长着深深的饱含怨气的皱纹,眼睛里透出戾气,嘴巴也充满恨意地紧闭着。她还记得第一天去哈佛,照镜子时,她注意到自己嘴上那道细薄的疤痕。
“我看起来跟他们像吗?”她颤声问。
他们犹豫了一会儿。她的心紧了一下,她知道他们会对她说实话,只不过在琢磨该如何措辞。
“以前是的,”诺米说,“不过后来你长胖了一点儿。”
她叹了口气。确实如此。
“你变得温和一点儿了,”克拉克说,“你的脸看上去——更圆一点儿了。”
她的虚荣心上来了:“我看起来胖吗?”
“不胖!”他们赶紧说,“真的,不胖,只是……更圆一点儿。”克拉克找不到别的合适的词,只好重复道。
“你的嘴巴没有以前那副苦相了。”诺米说。她抬眼看着他。
“我的嘴巴以前有苦相吗?”
他耸了耸肩,感觉有些招架不住了:“就是,有那么点儿。你以前看上去倒不暴躁,就是要哭了的样子。”
“是的,”她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你们想听我说说你们的变化吗?”
“别!”他们笑着喊道。
她开始回忆那个圣诞夜。她想要强调一些事情。她不希望他们长大后不去思考,只是重复那晚所听到的话。她想强调一种道德,可他们身上没有。从那晚看来,他们没有自己的主意,没有立场。
她有点儿醉了,开始变得冲动。她想用拳头猛砸桌子,想强烈地抨击亲戚们的固执、刻板和偏见。她想要坚持自己的公正。她生气地说:“是的,都没错,你们又不可能凭想象判断,听起来挺合理。可你们自己也承认了,你们周围的一切事、一切人都被偏执和刻板传染了,等你们真正遇到那些被他们的偏见所伤害的人,想去了解他们时,你们也只能通过别人给你们戴上的有色眼镜来看待他们了。”
他们开始反对、开始争论。“可为什么你给我们洗脑就可以?”诺米说。
她想像维多利亚时代的父亲那样站起来,斩钉截铁地下结论,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让他们服从。他们怎么敢不服从她那更渊博的知识、在道德上更深刻的体验呢?
可她突然就垮了下来。她坐在那儿,盯着手里的酒,哽咽了。他们不相信她的道德判断了,因为她让他们知道了她也有性需求,因而她已经丧失了引导他们的权利。她吸了吸鼻涕,咽下了那一份自怜的情绪。他们再也不会仰慕她,她再也不能用母亲那坚定而充满爱的手温柔地引领他们了。然而,他们并没有注意她的情绪变化。他们正交谈着,模仿着那晚听到的言论,咯咯笑个不停。
“是啊,你看没看到查尔斯舅舅往前一倾,嘲笑妈咪时的样子,他说要是她的孙子都长得像斜眼,看她是什么感觉!”两人大笑起来。
她在一旁听着。
“结果妈咪说,斜眼都比她见过的某些人要好,他气得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
他们边说边笑。他们在讨论什么是丑,他们达成了一个共识:那些人很丑,而他们不想像他们一样。孩子们已经发现,如果人都丑成那样,那么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思想和他们的世界迟早要出问题。她深深松了口气。孩子们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