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35(第2/3页)
“嗯,坏疽痛得那么厉害吗?还是弄那耳朵才得上这病的吧?”
“唉,到底是不是那个原因,那就搞不清楚了。”
后来才知道,这位铃木院长在同行中名声也不太好。连当地的两位一流的外科大夫都认为无法抢救而拒绝做手术的病人,他却以不保证手术成功为条件接受了,想来有点不可理喻,但说不定就是诸如此类的做法,使这位院长名声不佳。当天晚上,妙子并没注意这一点,只是觉得这么大一栋房子,似乎没有别的住院病人,寂静,清闲,看来是个很不景气的医院。另外,这座建筑像是由从前的外国人的邸宅改建的,令人看到它便想起明治时代的旧式洋房。或许是这些缘故吧,走廊上的脚步声震得高高的天花板响起回声,像一所空旷无人的凶宅。事实上,妙子从踏进医院大门第一步的那一瞬间,就觉得一股冷飕飕的阴风迎面袭来。
病人手术后给运回病房,从麻醉中苏醒过来,仰视着站在床前的妙子,悲痛地喊道:“啊!我成了瘸子了!”尽管悲痛,却是从矶贝医院以来不断呻吟的病人,像正常人一样说的第一句话。而且,这一句话也表明,那个被视为呻吟的怪物的病人,当时已经意识到自己处于什么样的状态,也很明白自己身旁在进行着什么样的交谈。无论如何,看到病人已不再连连喊痛,似乎远比刚才好多了,妙子也就放心了。妙子心想,他是否仅仅失掉一条腿就得救了呢?想象过他恢复健康后拄着拐杖走路的模样。然而实际上,病人只是在区区两三个小时内得到了一点点安静。
正是这个时候,奥畑商店的几名店员和启少爷赶来了,而妙子也看到了他的手术结果,正好趁机离开。再加上,板仓的妹妹知道妙子和启少爷以及哥哥之间的纠葛,所以她设法让妙子尽快离开。不过,妙子对送她到大门口的妹妹说:“要是有什么突然变化,无论什么时候都请通知我。”而且对来接她的汽车司机,妙子也拜托道:“说不定今天晚上还得麻烦你起来一次……”
妙子一边说“累了,累了”,一边对三个人说了这一大通话后便就寝了。次日凌晨四点,果然不出所料,她又被从医院来的电话弄了起来,返回医院去了。到天亮时,幸子仿佛在梦中听见汽车从前门开出的声音。她想“啊,这是小妹出去了”,旋即又迷迷糊糊睡着了。此后不知过了多久,拉门给拉开了一寸光景:
“太太,”这是阿春的声音,“刚才小妹来电话说,先告诉您一下,板仓先生已经去世了。”
“现在几点了?”
“六点半左右吧。”
幸子原想再睡一阵,可怎么也睡不着了。贞之助当然也听见了,睡在书房里的雪子和悦子八点时起床后,也从阿春那里听说了。
中午时分,妙子回来了。她说,从那以后,病情再度恶化,虽经妹妹和几个店员轮流输了血,仍然毫无效果,板仓虽然脚不痛了,但是病毒却侵入了胸部和头部,他在可怕的苦闷中咽气了。妙子从没见过病人如此痛苦地离开人世。直到临终前,板仓仍然意识清楚,向守候在床前的父母、兄弟姐妹、朋友一一告别,并再三感谢启少爷、妙子在他生前给予他的恩德,并祝愿他们将来幸福;对莳冈家的人,包括先生、太太、雪子姑娘、悦子小姐,都一一道出姓名,连春丫头也说到了,请向他们大家问好;那些彻夜守候的店员们,因为要上班径直从医院回商店去了;启少爷和板仓的亲属一道把遗体护送到田中的家里,妙子也跟随前去了,现在才回来;启少爷还留在那里帮着料理后事,那些亲属们一口一个“少东家”地称呼着他。定于今明两晚设灵堂守夜,后天在田中的家里举行告别仪式等。这时的妙子,虽然因看护的劳累、睡眠不足而稍显憔悴,但是表情和动作十分镇静,连一滴眼泪也没流。
灵堂守夜,妙子只是在第二天傍晚去了个把小时。妙子本想多守一会儿,但是从前天晚上起启少爷总是在那里,看那光景像是要找机会和她说什么似的,她提防着这事儿。贞之助虽然说他们不去参加告别式不太好,但是,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毕竟是两位妹妹将来的利益。在告别式上要碰到各种各样的人,特别是发生过那次新闻事件以后,在那种场合和奥畑一家打照面总不大愉快,最后决定自己不参加,只让幸子一人特意在告别式以外的时间去吊唁一下。妙子参加了告别式,但没到火葬场去。她回来说,想不到竟去了那么多人,有些人是她意料之外的,连她也觉得诧异,不知板仓什么时候连这方面的人也结识了。那天启少爷还是那一股轻浮劲,和店员们一起列队站在棺椁旁边等。据说板仓骨灰将由亲属送往家乡的寺院安葬。他们关了田中的照相馆,返回老家时也没来莳冈家辞行,大概是有所顾虑打算不再来往吧。直到板仓死后的“五七”,每逢七日妙子都独自悄悄地到板仓家乡去上坟礼拜,并不到他的亲属家里落脚就回来了。幸子也隐隐约约地知道这事。
“水户小姐”走后,雪子和悦子睡在那孤零零的别屋里也感到寂寞,晚上就叫阿春来睡,而这也只有两晚,在板仓的告别式的前一天,悦子也终于结束了病室生活,搬回正屋的寝室里,别屋用福尔马林消毒后,恢复为贞之助的书房。
在这里附带要说的是,在五月下旬各种事件纷至沓来的日子里,莳冈家收到了一封经由西伯利亚寄来的信函,这是从马尼拉回到汉堡后的舒尔茨夫人寄给幸子的英文信:
亲爱的莳冈夫人:
对您非常诚恳的来信,没有早日回复,十分抱歉。但实际上,不论在马尼拉还是航海途中,我都没一点空闲。由于妹妹有病,现在还在德国,我不得不替她收拾很多行李,一路上我还带着她的三个孩子,一共要照料五个孩子。
我从热那亚到不来梅之间几乎片刻也没休息。我丈夫到不来梅港来接我们,我们为全家平安归国而高兴。看上去我丈夫很健康。佩特也很好,他和我的亲戚朋友一起到汉堡车站来接我们。我还没见到我的老父亲和其他姐妹。
我们想先找个住所,这可非常费事了。我们看了好多处房子,终于找到了我们认为适合的。现在正在购买家具和厨房用具,过两个星期就会准备停当吧。我们托运的大件行李还没运到,估计十天内就会到了。佩特和弗里茨还寄居在朋友家里。佩特在学校里要做很多作业,他要我代他向你们大家问好。
在五月间,我们有几位朋友要回日本去,我托他们给悦子小姐带一点礼物,请把它看作我们对你们的友谊的小小表示吧。你们什么时候能来德国呢?如果能让你们看看汉堡,我将感到骄傲,因为她是一座很美丽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