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8/9页)

“勇一不是常告诉我们吗,现在不能随便问这种事的。”丈夫小声地提醒着。

“可是……”

“没有没有,没关系。我们也在努力,不过总也要不上。我真羡慕您儿子儿媳。”梨花站起身,依然注视着太太的指尖。

“真不好意思啊,她说话这么不体谅。”丈夫夸张地低头行礼。

“你还年轻不要紧。如果真有了,要第一个通知我们啊。”妻子说着,终于把存单塞进袋子,收紧了钱褡的绳子。

第二天,梨花下班后把光太叫到了多摩广场,递给他50万日元。这样一来光太欠的钱应该能全部还清了。

“你今天没时间吗?”

看梨花匆忙喝光了咖啡,光太问道。梨花的腹内腾起一股热流。光太想说什么,梨花当即就明白了。她也希望像上次那样,两人直奔酒店而去。最近在涩谷住过的那样整洁、舒适的酒店,不知这附近有没有。梨花瞬间在脑海中描绘起了周边的地图。但是,在搜索到合适的酒店之前,梨花先意识到自己不能那么晚归。

“今天我得早点回去。”梨花说着,断念般地抓起账单站起身。光太的咖啡几乎没动过,也跟了上来。

穿过检票口,两人走向各自的站台。分别之际,光太迅速握了下梨花的手,然后在通往站台的楼梯上跑了起来。手被握住的那一刻,梨花感到一种全身汗毛倒立般的快感。她像是要将这快感封锁住一般奔向站台,跳上驶来的电车。梨花贴着窗子,寻找着反方向站台上光太的身影。很快就找到了。光太穿着深灰色的连帽衫,目光游移在这边的电车车窗上,寻找着梨花的身影。他目光所及的地方相差太远,梨花忍不住想大喊,我在这里呢!不久,电车驶出。依然在寻找梨花身影的光太逐渐远去。当光太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梨花叹了口气。那是心中石头落地般的叹息。光太的欠款应该可以全额还清了。不,令她心中石头落地的不是这件事。是终于再也不用做违法的事了。接下来,只要把光太还的钱攒起来,再一一还回去就行了。

从1995年到1996年秋天,梨花非法侵吞的客户存款,只有交给光太的250万日元。支出比以前增加了,梨花的工资经常来不及存起来就花了个精光,而以前的储蓄也花得所剩无几,有时还会偷偷从正文存生活费的户头里借些钱。即便如此,梨花也完全没打过客户钱财的主意。而且,每当光太领到打工的薪水,都会老老实实地把梨花约出来还钱,哪怕一万、三万这样的小数目。梨花在若叶以外的银行开了账户,把光太还的钱直接存到里面。

梨花后来想,假如次年的1997年没有发生那两件事的话,也许自己就可以在平林孝三和山之内夫妇还没发现的时候,把钱全额还清了,表面上看起来毫无问题。或者,仅仅发生其中一件事的话,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或者,那两件事并未同时发生,而是前后有些间隔的话。

每当梨花想到这里,总是内心一片茫然。若是这么说,那自己一路走来的人生道路上,到处都布满了“假如”。

假如认真考虑要孩子的话;假如和正文好好谈一下的话;假如通过了都市杂志的面试的话;假如没有在长津田买房子的话;不,假如那个夏天,没有从客户的存款信封里,抽出那不足的五万日元的话。

无数的“假如”之后,梨花接上的是“事情就不会走到这步田地了”,但是,即便选择了那些“假如”,事情是否也会走到“这步田地”?梨花一阵茫然,接着缓缓地起了鸡皮疙瘩。不过她知道,再怎么想也于事无补。自己既没有选择那无数的“假如”,那两件事也在1997年几乎同时发生了。

那两件事分别是正文的独自赴任,和客户之一名护玉江的变化。

到了1997年,正文马上就接到了公司的内部指令,要他调动工作。这件事梨花是在青叶台的意大利餐厅听正文说的。难得受邀外出用餐,结果刚坐到餐桌前正文就说起了这件事。

正文即将调往的,是以前就总去出差的上海,为期两年。公司定下来要在上海设立食品加工厂,正文被提拔为那个项目的负责人助理。正文对梨花解释说,这次工作调动很大程度关系到自己今后在公司内的等级。项目的实际工作是4月启动,但为了前期准备,他3月初就想先去上海。正文先假设了梨花会跟着他赴任,那么他们不在期间房子要怎么处置,得尽早定下来,他一边吃着意大利面一边说。

“什么怎么处置?”梨花费解地问道。

“是出租还是卖掉。因为任期是两年,所以出租是上策,不过延期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不管怎样3月份前很难定下来吧,所以你在日本再多留一段时间吧。连休我尽量回来,那之前你能不能想办法处理一下。到了夏天能搬过去吧?”

“我一定得跟着你搬过去吗?”梨花说。

“上海已经是很繁华的大都市了。商场林立,而且卖日本食品的超市也很多。物价又便宜,不像想象的那么不方便啊。”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想辞职。在上海我肯定不能马上就找到工作吧。”梨花说着看了看正文,知道他很惊讶。

“你那工作,不就是打工吗?”正文诧异地问道。似乎确信自己说的话是那么理所当然、毋庸置疑。服务生来撤走了意大利面的盘子。梨花要点一瓶葡萄酒,让服务生拿来酒单。梨花点的是西施佳雅,她知道正文又一次惊诧不已。

“同你的工作相比,我做的也许连‘工作’都称不上吧,不过我为了一直做下去还拿到了资格证,业绩也总是排在前几名。”梨花温和地笑着如此说道。但她真正想说的是,她不可能丢下还没还的250万就这样跑去上海。葡萄酒和主菜端了上来。服务生请正文品鉴,他拒绝道:“不,我不用。”定睛看着梨花晃动酒杯,再把液体含在嘴里。梨花保持笑容,注视着注入杯中的葡萄酒。

“你一个人也喝不了一瓶吧?”不知为何正文扬扬自得地说道。

“嗯,能喝多少喝多少。不好意思,这顿饭我来请吧。”梨花说。

主菜端了上来,正文一言不发地吃着,梨花也默默吃着肉类料理,喝着葡萄酒。甜点端了上来。梨花没要甜点,继续喝着葡萄酒。

“你那份工作是意气用事也要继续是吧?你也当不上正式职员吧?”正文吃完甜点,挤出这句话。

“对不起。”梨花只是低了下头。

正文留下继续喝葡萄酒的梨花,一个人先回去了。梨花剩了大概三分之一的葡萄酒,独自走向收银台。葡萄酒之外的费用正文都已经结算过了。这是讽刺、挖苦,还是小气,又或者度量大?对这个意味不明的行为,梨花不由哑然失笑。她朝车站走着,吐出白色的气息。抬头仰望夜空,星星比夏天看起来清晰分明,梨花试图在脑中勾勒出上海那个陌生的城市。但浮现在眼前的,不是那座貌似繁华的都市,而是一个笑容爽朗、肌肤光滑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