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钟为繁华而鸣王安石(第2/2页)

在婉约宋词的一片莺莺燕燕之中,词人如诗人一样登上高楼,立足之高,胸襟之广,吟咏花间者无法望其项背。词人极目望远:多美的一片大好河山!晚秋的江南,虽没有二月的枝头红杏,没有三月的草长莺飞,但却有另一番雄浑而不失妩媚的境界:秦淮河柔波漫步,如一条白练蜿蜒而去,两岸黛青的山峰负势竞上,直指高远的蓝天。江上征帆点点,岸边酒旗飘飘,在江南暖风的熏醉下,人人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容,在娱乐至死的引领下,每个人都在忙碌地享受着这史上从未有过的繁华富庶。王勃所说的“闾阎仆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舳”,也不过如此吧?画舫在江中游弋,星辰在江中映出倒影,白鹭从水中展翅飞起,如此的美景,如此的繁盛,即使用图画,也无法道其万一!

可是,词人并不是盛世的吹鼓手,也不是和谐的唱诗班,而是一个充满忧患意识的政治家,一个孤独的沉思者。是那个在别人家庆祝孩子出生的宴会上,据实说出“这孩子今后是要死”的话的宾客。这样的宾客,在送出一片廉价祝福的宾客们看来,是愚蠢不识时务的;在满怀欣喜接受祝贺的主人看来,是可恼而煞风景的。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正因为他的“煞风景”,这风景才有了不同于以往的价值,才被赋予了不同于流俗的厚重。

于是,这一片深秋的美景,被词人想起的六朝兴衰的故事“煞”了。那些王朝们,那些皇帝们,哪个不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哪朝哪代又不曾有过这样的富庶和兴旺?江南从来形胜,钱塘自古繁华。一个朝代的兴起,往往就是另一个朝代的覆灭,这频繁的兴衰如流水一样,从未间断。而那些刚上台的雄心勃勃的帝王们,哪一个又不是期望自己的帝国能传之万世而不朽?可是,没有多久,他们也和自己的前任一样,不可避免地走上了衰亡之路。陈朝的末代皇帝陈叔宝直到隋朝大将韩擒虎已经兵临城下,还在和宠妃张丽华在楼头欣赏曼舞轻歌,咏唱着《玉树后庭花》的亡国之音,还在富庶繁华中做着万世为王的梦。而用金戈铁马一统天下的隋朝,不也是在短短的三十七年之后就烟消云散了吗?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曾经的功业已经如折戟沉沙,无人再去理会,而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宋王朝这辆庞大的战车,正在循着前朝走向衰亡的轨迹,义无反顾地走向深渊。沉湎酒色的世风,缺乏大志的君王,醉生梦死的臣子,享乐至上的民众,都是坐在这车上不断扬鞭的驭手,却不知末日已在眼前。“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是君主和大臣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可惜,真正理解这话的人,实在太少。“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不是普通的警告,而是一声丧钟。这丧钟在一片歌舞升平中极不和谐地敲响,如巴比伦夜宴中神秘之手写在墙上的字,预言了王国覆灭之日的到来。

汤因比说:“王安石的改革措施是及时的。它们由于私人间的恩怨而被废除,但不到四十年这一弊政就得到了报应。”公元1086年,王安石在变法失败的悲愤中离开人世。在之后不到四十年,也就是1126年,金兵攻克宋朝首都开封,俘虏了宋徽宗和宋钦宗,北宋灭亡。汤因比假设说:“如果王安石的改革能假以时日并开花结果,灾祸是能够避免的。”可是历史不可假设,四十年前王安石敲响的丧钟,终于在“靖康之变”中被残酷地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