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名义卷(第14/21页)

(一五)促拍

乐曲名有加“促拍” 二字的,唐代已有。《乐府诗集》有“簇拍六州” ,乃七言绝句。又有“簇拍相府莲” ,乃五言八句诗。唐代诗人为歌曲作词,不按照乐曲的音节长短造句,故他们所撰歌词,仍是句法整齐的五言或七言诗。从这些诗句看,无法知道歌曲的节拍。因此,所谓“簇拍六州” ,与“六州” 有何区别,从歌词的字句之间是看不出来的。

宋人作词,也有在某一个词调名前加“促拍” 二字,以表示其有别于本调。如“丑奴儿” ,另有“促拍丑奴儿” ;“满路花” ,另有“促拍满路花” 之类。也有把“促拍” 二字加在词名后的,如《松隐乐府》有“长寿仙促拍” 。“促拍” 即“簇拍” 。唐人已有用“促” 字的,宋人则完全不用“簇” 字。最初或许是因音同而误。但“促” 的意义更易于了解。“促” 就是“急促” 。“促拍满路花” 就是用急促的节奏来演奏及歌唱“满路花” 词调,这就是所谓“急曲子” 了。唐诗人刘言史《王中丞宅夜观舞胡腾》诗云:“四座无言皆瞪目,横笛琵琶遍头促。” 宋词人贺方回词云:“按舞华茵,促遍凉州,罗袜未生尘。” 遍头促,即促遍也。唐张祜《悖拏儿舞》诗云:“春风南内百花时,道调凉州急遍吹。” “急遍” 也就是“促遍” 。《宋史·乐志》载凉州曲有正宫、道调、仙吕、黄钟诸调,可知道调中的凉州曲,节拍特别急促。李济翁《资暇录》云:“三台,十拍促曲名。” 可知“急遍” 、“促遍’、“促曲” 、“促拍” ,都是同义词。唐宋人都喜欢节奏急促的音乐,舞曲尤其非有急遍不可。赵虚斋词云:“听曲曲仙韶促拍,趁画舸飞空,雪浪翻激。” 这也是形容节奏急促的舞姿。

但是,所谓“促拍” ,只是乐曲节奏的改变,歌词虽然因此而有所改变,恐未必如“摊破” 、“减字” 等词调的明显。例如“丑奴儿” 本来就是唐五代的“采桑子” ,在周美成的《清真集》中,才改名为“丑奴儿” 。黄山谷亦有二首“丑奴儿” ,其句格与周美成的“丑奴儿” 又不同。赵长卿有二首词,与黄山谷的“丑奴儿” 句格全同,但他却题调名为“似娘儿” 。另外还有一首“丑奴儿” ,二首“采桑子” ,句格都完全一样。元好问有三首词,句格与黄山谷的“丑奴儿” 相同,但他题为“促拍丑奴儿” 。由此可知,“丑奴儿” 的本调还弄不清楚,不知孰为正格。再加上“促拍” 二字,更不易知其差别何在。又有所谓“促拍满路花” 者,黄山谷、柳耆卿、赵师侠均有此调。山谷词前,还有一段小序云:“往时有人书此词于州东酒肆壁间,爱其词,不能歌也。一十年前,有醉道士歌于广陵市中,群小儿随歌得之,乃知其为促拍满路花也。俗子口传,加酿鄙语,政败其好处。山谷老人为录旧文,以告深于义味者。” 从这段小序,可知有了歌词,还不能知道它是什么调子。要听到有人唱了之后,才知道这首词的调名是“促拍满路花” 。但是黄山谷这首词的文字句格,和周美成的二首“满路花” ,仅换头及结拍处略有参差,实在也看不出“促拍” 的形迹。《词律》、《词谱》等书,于几个标明“促拍” 的词调,议论纷纭,恐怕都不得要领。杜小舫论“促拍丑奴儿” 云:“促拍者,促节短拍,与减字仿佛。此调字数多于《丑奴儿》,不能以“促拍” 名之也。应遵《词谱》并《乐府雅词》,改为‘摊破南乡子’。” 又,徐诚庵论“促拍采桑子” 云:“窃谓此词字数少于《南乡子》,应名‘促拍南乡子’。黄词字数多于《南乡子》,应名‘摊破南乡子’。” 他们都以为“促拍” 即“减字” ,亦未必正确。音乐节奏急促,与歌词字数多少无关。可以多唱几个字,也可以少唱几个字。不增不减也无妨,问题取决于唱腔,而不在字数。因此,从字句的异同来了解“促拍” 的意义,在宋词中,也还是不可能的。

(一六)减字·偷声

词乐家有减字偷声的办法。一首词的曲调虽有定格,但在歌唱之时,还可以对音节韵度,略有增减,使其美听。“添声杨柳枝” ,“摊破浣溪沙” ,这是增;“减字木兰花” ,“偷声木兰花” ,这是减。从音乐的角度来取名,增叫做添声,减叫做偷声。从歌词的角度来取名,增叫做添字,又称摊破,减叫做减字。

现在先讲减字偷声。

歌词字数既减少,唱的时候也就少唱几声。反之,乐曲缩短,歌词也相应减少几个字。故减字必然偷声,偷声必然减字。

《木兰花》本来是唐五代时的《玉楼春》。《花间集》有一首牛峤的《玉楼春》:

春入横塘摇浅浪。花落小园空惆怅。此情谁信为狂夫,恨翠愁红流枕上。小玉窗前嗔燕语。红泪滴穿金线缕。雁归不见报郎归,织成锦字封过与。

此词格式,每首为上下二片。每片各以四个七言句组成,用仄韵,下片换韵。如果下片不换韵,它就像一首七言诗。温飞卿诗集中有一首《春晓曲》:

家临长信往来道,乳燕双双拂烟草。油壁车轻金犊肥,流苏帐晓春鸡早。笼中娇鸟暖犹睡,帘外落花闲不扫。衰桃一树近前池,似惜红颜镜中老。

这首诗被南宋初人编入《草堂诗馀》,分八句为上下二片,改题为“玉楼春” 。于是它被认为是一首词了。

唐五代时另有一个词调,名曰“木兰花” 。今举《花间集》所收韦庄一首:

独上小楼春又暮。愁望玉关芳草路。消息断,不逢人,却敛细眉归绣户。坐尽落花空叹息。罗袂湿斑红泪滴。千山万水不曾行,魂梦欲教何处觅。

这首词和《玉楼春》只差第三句。《玉楼春》为七言句,《木兰花》为两个三言句。它们显然是有区别的。《花间集》中,魏承班有二首《玉楼春》,都是七言八句,与牛峤所作同。另有一首《木兰花》,词云:

小芙蓉,香旖旎。碧玉堂深情似水。闭宝匣,掩金铺,倚屏拖袖愁如醉。迟迟好景烟花媚。曲渚鸳鸯眠锦翅。凝然愁望静相思,一双笑靥香蕊。

这首《木兰花》已与韦庄所作不同。韦庄词的上片第一句和第三句,两个七言句,已变成两个三三句法,而下片未变。这里已透露出减字偷声的信息。

到了宋代,《玉楼春》和《木兰花》被混而为一。牛峤的《玉楼春》,在诸家选本中,都题作《木兰花》了。清人万树编《词律》,就认为“或名之曰‘玉楼春’,或名之曰‘木兰花’,又或加令字,两体遂合为一,想必有所据,故今不立‘玉楼春’之名。” 从此,词家以“木兰花” 为“玉楼春” 的别名,这是研究唐五代词与宋词的一个可以商讨的问题。但是我们现在不谈这个问题。现在要讲的是,北宋以后,“木兰花” 又出现了两种减字形式,一种是晏幾道的《减字木兰花》。晏幾道《小山词》有八首《木兰花》,其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