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名义卷(第17/21页)

陈旸《乐书》著录了一阕“后庭花破子” 。他说:“李后主、冯延巳相率为之,此词不知李作抑冯作。” 所谓“破子” ,意思是入破曲中的小令曲。王安中有鼓子词“安阳好” 九首,以“清平乐” 为“破子” 。这是配合队舞所用的乐曲。唱过“破子” ,就唱“遣队” (或曰“放队” ),至此,歌舞俱毕。由此可知“破子” 是舞曲所用,或者应当说是小舞的曲破。故《词谱》注曰:“所谓破子者,以其繁声入破也。” 注得虽然不够明白,但可知注者亦以为“破子” 是“曲破” 之一。

万俟雅言有《钿带长中腔》一阕,王安中有《徵招调中腔》一阕。这两个所谓“中腔” ,我还不很了解,宋人书中,亦未见解释。《东京梦华录》卷九记十月十二日上寿排当云:“第一盏,御酒。歌板色一名,唱中腔一遍。” 又第七盏御酒下云:“舞采莲讫,曲终。复群舞。唱中腔毕,女童进致语,勾杂戏入场。” 《武林旧事》记天基节排当,已无此名色,恐怕只有北宋时才有。王安中所作一阕,正是节日祝圣寿之词,即御酒第一盏时所唱。那么,所谓“中腔” ,可能也就是中序的一遍。但此说还待研考。

(二〇)犯

词调名有用“犯” 字的,万树《词律》所收有《侧犯》、《小镇西犯》、《凄凉犯》、《尾犯》、《玲珑四犯》、《花犯》、《倒犯》。又有《四犯剪梅花》、《八犯玉交枝》、《花犯念奴》,这些都表示这首词的曲调是犯调。

什么叫犯调呢?姜白石《凄凉犯》词自序云:“凡曲言犯者,谓以宫犯商、商犯宫之类。如道调宫‘上’字住,双调亦‘上’字住。所住字同,故道调曲中犯双调,或于双调曲中犯道调,其他准此。唐人乐书云:‘犯有正、旁、偏、侧,宫犯宫为正,宫犯商为旁,宫犯角为偏,宫犯羽为侧。’此说非也。十二宫所住字各不同,不容相犯。十二宫特可犯商角羽耳。” 由此可知唐人以为十二宫都可以相犯,而姜白石则以为只能犯商、角、羽三调。他的理由是:只有住字相同的宫调才可以相犯。所谓“住字” ,就是每首词最后一个字的工尺谱字。例如姜白石这首《凄凉犯》,自注云:“仙吕调犯商调。” 这首词的末句为“误后约” ,“约” 字的谱字是“上” ,在乐律中,这个“上” 字叫做“结声” 或“煞声” 。仙吕调和商调同用“上” 字为结声,故可以相犯。不过此处所谓“商调” ,即是“双调” ,不是夷则商的“商调” 。故南曲中有“仙吕入双调” ,亦与白石此词同。

张炎《词源》卷上有《律吕四犯》一篇,提供了一个宫调互犯的表格,并引用姜白石这段词序为说明。他改正了唐人的记录。他说:“以宫犯宫为正犯,以宫犯商为侧犯,以宫犯羽为偏犯,以宫犯角为旁犯,以角犯宫为归宫,周而复始。”

由此可知,犯调的本义是宫调相犯,这完全是词的乐律方面的变化,不懂音乐的词人,只能按现成词调填词,不会创造犯调。宋元以后,词乐失传,连正调的乐谱及唱法,现在都无法知晓。虽然有不少研究古代音乐的人在探索,恐怕还不能说已有办法恢复宋代的词乐。但宋词中另外有一种犯调,不是宫调相犯,而是各个词调之间的句法相犯。例如刘改之有一首《四犯剪梅花》,是他的创调,他自己注明了所犯的调名:

水殿风凉,赐环归、正是梦熊华旦。(解连环)叠雪罗轻,称云章题扇。(醉蓬莱)西清侍宴。望黄伞,日华笼辇。(雪狮儿)金券三王,玉堂四世,帝恩偏眷。(醉蓬莱)

临安记、龙飞凤舞,信神明有后,竹梧阴满。(解连环)笑折花看,橐荷香红润。(醉蓬莱)功名岁晚。带河与砺山长远。(雪狮儿)麟脯杯行,狨鞯坐稳,内家宣劝。(醉蓬莱)

这首词上下片各四段,每段都用《解连环》、《雪狮儿》、《醉蓬莱》三个词调中的句法集合而成。《醉蓬莱》在上下片中各用二次,而且上下片的末段都用《醉蓬莱》,可知此词以《醉蓬莱》为主体,而混入了《雪狮儿》、《解连环》二调的句法。调名《四犯剪梅花》,是作者自己取名的,万树解释道:

此调为改之所创,采各曲句合成。前后各四段,故曰四犯。柳(永)词《醉蓬莱》,属林钟商调,或《解连环》、《雪狮儿》亦是同调也。“剪梅花” 三字,想亦以剪取之义而名之。

又引秦玉笙的解释云:“此调两用《醉蓬莱》,合《解连环》、《雪狮儿》,故曰四犯。所谓“剪梅花” 者,梅花五瓣,四则剪去其一。犯者谓犯宫调,不必字句悉同也。”

以上二家的解说,都是猜测之辞,不可尽信。秦氏以为这首词也是宫调相犯,万氏也怀疑三调同属商调,故可相犯。宫调相犯,事关乐律,不能从字句中看出。刘改之不是深通音律的词人,他自己注出所犯曲调,可知这是一种集曲形式,未必通于音律。刘改之另外有一首词,句法与《四犯剪梅花》完全相同,只有换头句少了一个字。调名却是《辘轳金井》。可知这两个调名都是作者一时高兴,随意定名的。

元代词人仇远有一首《八犯玉交枝》,作者没有自注所犯何调,大约亦是《四犯剪梅花》之类。《词谱》把这首词列入《八宝妆》,从这两个调名看来,大约也是八调相犯,或上下片各犯四调。

周邦彦创造了一首词调,名为《六丑》。宋徽宗皇帝问他这个调名的意义,周邦彦解释道:“这首词犯了六个调子,都是各调中最美的声律。古代高阳氏有六个儿子,都有才华,而相貌都丑,故名之曰‘六丑’。” 由此可知“六丑” 也是犯调,不过从调名上看不出来。如果没有这一段宋人记载,我们就无法知道了。

《历代诗馀》有一条解释“犯” 字云:“犯是歌时假借别调作腔,故有《侧犯》、《尾犯》、《花犯》、《玲珑四犯》等。” 这句话未免片面。“假借别调作腔” ,仅指宫调相犯,并不包括句法相犯。姜白石有一首《玲珑四犯》,自注云:“此曲双调,世别有大石调一曲。” 仅说明《玲珑四犯》有宫调不同的二曲,但没有说明何谓四犯。这首词也不是白石的自制曲,更不可知其词名何所取义。《侧犯》是以宫犯商的乐律术语,凡以宫犯商的词调,都属《侧犯》,它不是一个词调名。《尾犯》、《花犯》、《倒犯》,这三个名词不见注释,想来也是犯法的术语,也不是调名。不过有一首“花犯念奴” ,即“水调歌头” ,大约是“念奴娇” 的犯调。所犯的方法,谓之“花犯” ,如“花拍” 之例。那么,“花犯念奴” 可以成为一个词调名,光是“花犯” 二字,就不是词调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