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编(二)词坛回响(第4/7页)
先生治学态度之谨严,举此一例,即可概见其馀。
四 续编花间词选
施先生选有一本《花间新集》,分为《宋花间集》、《清花间集》两部分,各五百首。集中所选,都是与《花间集》体制、风格相近之词作。施先生说:
在历代诸家的词选中,这两个选本,可以说是别开蹊径的了。(总序)
又说:
此书所选宋、清二代词,皆余自出手眼,几经进退而后写定,绝不依傍旧有选本。(凡例)
不依傍旧有选本,甄选时就不会受到别人影响,可以充分表达自己的见解,加以施先生学殖深厚,对各家作品高下已了然于胸,因此这两个选本,确然是“别开蹊径” 。就《宋花间集》来说,其中选录最多的依次是晏幾道四十二首,晏殊三十五首,欧阳修三十二首,周邦彦二十二首,张先十八首,贺铸、辛弃疾各十六首,苏轼十五首,秦观、朱敦儒、周紫芝、吴文英各十二首,李清照、姜夔各十首,其余都在十首以下。这种排名,令人耳目一新。其中除大小晏欧三家词风近于《花间》,故选录特多以外,其余各家,所选皆足以发人深省。今人读词,大多先从选本入手,而选本从未有以《花间》词风作为选录标准者,其间又多陈陈相因,因此除非像施先生一样遍读全集,恐怕很难摆脱“豪放” 、“婉约” 之类的刻板印象,殊不知苏、辛此类作品,尤胜一般所谓之婉约词人。即如陈亮亦有四首,刘过、张孝祥亦各有二首,而王沂孙则不入选,凡此,都与一般的认知相去甚远。虽说“宋词作家,评论既多,品第大致可定” ,施先生从另一角度出发,却提醒我们以偏概全的危险。
两相比较,个人认为《清花间集》益形重要。原因有二:一是因一般对宋代词家比较熟悉,清词的研究却是尚待开发的园地,既未有总集,道咸以前之别集亦不易见,而清词作家之高下品第,迄今亦未有定论。《清花间集》中入选之数十家,乃是施先生详阅清词别集近三百种后,几经斟酌,方行选定,对于清词研究具有重要的指标作用。
其次,此书于各家之后都有一段精彩识语,乃是施先生细读诸家词集,复参考前人词话评论之后,于诸家之造诣得失,所提出的个人心得。施先生说:
余选清词,得细读诸家词集,复参考前人词话评论,于诸家造诣得失,略有管见,附志于后,亦有异于前贤定评者,请备一说。
其实这就是施先生的词论。其中有的综论词家,有的驳斥前人之说,亦有的兼论整个词史。如有关“云间词派” ,先生于宋徵璧、宋徵舆下云:
云间三宋齐名,乐府尤推小宋。子建入清不仕,史家列之明人。《尚木集》本未见,从诸选本中取录五阕。辕文与陈卧子、李舒章合刻《幽兰草》,揄藻扬芬,无可轩轾。云间词派,定于三家。自朱、厉尊南宋,佞姜、张,词风一转,知吾乡有宋氏昆季者,鲜矣。(页196)
于纳兰性德下云:
容若情真性厚,小词声色窈丽,哀乐无端,非晏、欧所能限,况方回乎?篇什既富,珠玉焜耀,亦不当屈居李重光下。谓为唐五代以来一大家,可以无忝。云间词派,方当消歇之时,忽有满清华胄,远绍弓裘,陈卧子地下有知,亦当蹙额。(页240—241)
于许宝善下云:
乾隆季世,云间词派已叹式微,郡中词人,多隶朱、厉麾下。惟许穆堂有起衰振废之志。其论词以“雅洁高妙” 为主。小令力尊唐音,谓“北宋已极相悬,南宋佳者更少” 。所撰《自怡轩词选》八卷,是其微尚所寄。自作词亦不为南渡后语。《自怡轩词》五卷,余求之未得,仅于诸家选本中录其六阕,恐未尽其蕴。(页256)
除论个别词人外,兼可看出云间词风在整个清代词史上消长之情况。又于郭麐下云:
频伽词颇负盛名,《浮眉》一刻,尤为裙屐少年所好。其词不可谓不佳,然篇什既富,瑶珉间出,或意趣凡近,或辞不立诚。大词间架,时文气重。乾嘉间名家,此流最多。如蒋心馀、吴穀人皆是也。谭复堂云:“词尚深涩,而频伽滑矣。” 夫频伽之滑,不在于不能深涩,而在于不能清空。词尚深涩,此言实误。盖竹垞、樊榭之论,宋人初无此说。今选频伽小词四阕,其正声也。(页262—263)
此不只评论郭麐,事实上乃是兼论诸家。由书中评语,可看出施先生论词之旨,乃是兼重学问与性情。如于王士禛下云:
阮亭论诗主神韵,此言大足误人。然其一生所作,确亦以此见长,小词亦然。必先有学问性情,始可言神韵耳。或以余言学问为疑,谓作小词,何须学问。不知比物连类,纂词琢句,各有刌度,皆关学问。阮亭文字工夫,极为淳雅,抒情造境,似轻实重,莫非从学问中来。徒有小慧,安能诣此。(页244)
于厉鹗下云:
樊榭学有馀,才未俊,得宋人三昧,去唐音一间。小令浑厚,可及子野、方回。近慢便有针缕迹。乃惑于竹垞之说,刻鹄姜、张,所得但能貌似。盖以学力拟古,非以才情言志也。(页254)
没有学问固然不可,徒有学问亦不可,厉鹗之不及王士禛,即在于性情不足。由施先生对清末诸家之评骘,亦可印证其兼重学问与才性之看法。如王鹏运下云:
朱古微叙《半塘定稿》,谓“君词导源碧山,复历稼轩、梦窗,以还清真之浑化。与周止庵说,契若针芥。” 此强以半塘绍常州之薪传,于半塘词境之发展,不相应也。余观半塘词实自晏欧小令,进而为苏辛近慢。虽半塘亦自许为“碧山家法” ,气韵终不似也。《庚子秋词》中诸阕,尤为深美闳约,取之特多。(页322)
文廷式下云:
清词至王半塘、文芸阁,气壮神王、不复作呻吟骚屑语。会国事蜩螗,生民邦家之痛,蕴无可泄,一发于词。纵琢句寻章,犹未能忘情于玉田、梦窗,而意境气韵,终已入苏辛之垒。《云起轩词》令慢皆揭响五天,埋愁九地;无稼轩之廉悍,得清真之婉约。清词至此,别开境界,非浙西、常州所能笼络矣。(页326)
郑文焯下云:
满洲词家以成德始,以叔问终,二百六十年汉化,成此二俊,胜金元矣。叔问才情、学问、声律,俱臻绝诣。家国危亡之痛,王孙式微之感,尽托于长短句,其志哀,其情婉,其辞雅,其义隐,重光而后,不与易矣。(页339)
朱祖谋下云:
彊村早年,政治文学,俱有英锐气。词格犹在晏、欧、周、秦之间。《庚子秋词》中数十阕,缠绵恻隐,耐人寻味。自后改辙二窗,多作慢词,蕴情设意,炼字排章,得神诣矣,已非生香真色。辛亥之后,以遗老自废,其词沉哀抑怨,作草间呻吟语,亦不可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