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编(二)词坛回响(第7/7页)
点检已成词话稿,已有六十馀段,今年当成书三分之二,俟明年续成,以二十万字为鹄的。(页119)
显然先生所撰“词话” ,应是一部大书,后来将其中有关名词释义之部分先行发表,并结集为《词学名词释义》,其余未发表部分尚夥。施先生曾赐函玫仪,提及拟于一九九四年内编好一部《读词札记》,此书未见出版,不知是否即上文所称之“词话” ?然而《投闲日记》中,虽不名为“词话” 而实乃论词者仍所在多有,如下引各条:
阅詹安泰注《南唐二主词》,颇有可商榷处。惟于金锁沈埋句不能引王濬事,为尤可异耳。(1962.11.20,页19)
阅沈传桂《二白词》。二白者,殆以白石、白云为宗也。然其胸襟尚无白石之洒落,故终不能企及;白云则具体而微矣。汉宫春云:“芳菲易老,有杨花春便堪怜。” 高阳台云:“看花莫问花深浅,有斜阳总是愁红。” 工力悉在是矣。(1962.12.17,页28)
阅温飞卿诗。其诗与词,实同一风格,词更隐晦。然余不信温词有比兴。张皋文言,殆未可从,要亦不妨作如是观耳。王静安谓飞卿菩萨蛮皆兴到之作,有何命意?此言虽攻皋文之固,然亦未安。兴到之作,亦不可无命意。岂有无命意之作品哉?余不信飞卿词有比兴,然亦不能不谓之赋,赋亦有命意也。(1962.12.22,页31)
至南京路修表,便道往古籍书店,买四印斋本《蚁术词选》一部,又海昌蒋英《消愁集》词一部,此书刻于光绪三十四年,小檀栾室所未及刻也。集中念奴娇秋柳、渔家傲游曝书亭,皆工致。高阳台秋夜与弟妇话旧云:“听雨听风,梧桐树杂芭蕉。” 可称警句。(1963.1.23,页40)
凡此之类,若与《花间新集》中论词资料一起摘出,即可整理出先生之词论。
施先生在《词学》上发表的论文甚多,不论是鸿裁钜制,或是短短补白,都是深造有得之语。其中“书志” 的部分影响尤大。由于先生博览群书,搜罗许多湮灭已久或罕为人知的材料,他将这些珍贵资料逐期在《词学》刊布,且为配合这些文献之发表,又一一为文介绍。例如登载了《草堂馀意》和《支机集》,就同步发表《陈大声及其〈草堂馀意〉》及《蒋平阶及其〈支机集〉》二文,转载一篇松浦友久教授关于日本“越调诗” 的论文,其中涉及渔父词一类作品,先生就从《机缘集》中辑出从未发现的船子和尚拨棹歌三十九首,又写一篇《船子和尚拨棹歌》及《张志和及其渔父词》,就此课题作相关的探讨。凡此之类,处处可以感受到施先生启迪后辈的用心。他是透过《词学》把他多年对词学的造诣与心得传授给后辈。我们虽然未能在课堂上聆听先生讲词,但是研读《词学》上的著作,同样可获得很大的启发。
在书志中,施先生系统地连载二个专题,一是“历代词选集叙录” ,由最早之词集《云谣集》开始,到王闿运之《湘绮楼词选》,共四十二篇,分别叙录各词选集之内容、版本、作者以及其流传情形,偶作评断。“词学书目集录” 乃是集录宋元以来词籍之著录资料,由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始,至《嘉业堂藏钞校本目录》止,凡二十一篇,各篇后间有施先生之附注。由于词向来被视为小道,刊本虽多而著录綦少,故词学书籍,在版本、目录、校勘方面之资料,征访殊为不易,施先生就搜罗所得,一一抄录,合成一编。其中有许多是罕见的资料,如《嘉业堂藏钞校本目录》,乃先生向周子美先生借钞《嘉业堂藏钞本书目》,摘出其中词籍部分,全为古籍旧钞本及明清人著述之未刊稿本。(见《往事随想》页261—262)上述二类资料,对研究词学甚为重要。
以上就个人浅见,大略介绍施先生在词学研究方面的贡献。先生之词学造诣既深且广,我所介绍的,自不能尽及其全面。以下略抒所感,以作为本文之结束:
先生学殖深厚,博通古今,兼事学术研究及文学创作,于现代文学、古典诗词,金石碑刻及翻译方面,都卓有成就,其学识之广博、成就之多元,皆为近世所罕见。这与他扎实的根柢与认真的治学态度极有关联。由《我治什么学》、《我的创作生活之历程》及《我的第一本书》等篇中,可以看出先生从小就接受坚实的古典学术训练,根基深厚,加上他精通外文,遂能出入今古,融汇中西,因此能成其大。其研治词学,亦能宏观微察,作全面而深入之观照。上文提及的每一项工作,都是耗费数十年心力方竟其功,透过不断地研读、抄录资料,酝酿、涵泳,乃趋于成熟。此点由阅读先生的日记,更能体会其严谨及艰辛。因此,施先生的词学研究,其规模之宏大,其影响之深远,实在令人叹服。
唯是先生的词学著作,见于日记及文章中而未见出版者,尚所在多有,如《云间词人姓氏录》、《云间词人小传》、《宋金元词拾遗》之类,这也许是因为先生为学谨严,不轻易发表;但是从后学的立场来说,先生的词学旧作若能一一整理问世,对于词学研究,当有重大之意义。
先生提携后学,不遗余力。我与先生相识时,先生已是誉满中外的学术泰斗,我不过是个后生晚辈。先生偶然看到拙作,就托吴兴文先生于返台时带来《词学》一册,并且向我邀稿,此种胸襟气度,令我至今敬佩不已。多年以来,我每次到大陆开会、访问,都必定取道上海,以便谒见先生,聆听教诲。先生对我多所勉励,对于我的研究工作,亦不时加以指点,且惠赠大批珍藏词籍。这批赠书,促使我注意到词籍版本的问题,从而开展个人研究词学之新角度。这份知遇之情,我深深铭记在心,但难以为报。谨在此祝先生百福具臻,万寿无疆。
(原载《庆祝施蛰存教授百岁华诞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