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恶之花园中游历(第2/5页)

 

  诗人追求美,试图在美的世界中实现自己的理想,然而美却像一个“石头的梦”,冰冷、奇幻、神秘、不哭、不笑、不动如一尊古代的雕像,多少诗人丧生在她的胸脯上,耗尽毕生的精力而终不得接近 (《美》)。他却毫无惧色,仍旧锲而不舍,努力在巨大、强劲、极端、奇特的事物中实现那种 “苍白的玫瑰花”满足不了的“红色的理想”:

 

  这颗心深似渊谷,马克白夫人,

  它需要的是你呀,罪恶的强魂,

  迎风怒放的埃斯库罗斯的梦,

  或伟大的《夜》,米开朗琪罗之女,

  你坦然地摆出了奇特的姿势,

  那魅力正与泰坦的口味相应。

  —— 《理想》

 

诗人发现了美,然而那只是一具美的躯体,当他的目光停在这躯体的头部时,却看到了“双头的妖怪”:假面下隐藏着悲哀。诗人感到惶惑甚至愤怒,他不明白征服了全人类的美为什么还要哭泣:

 

  ——她哭,傻瓜,因为她已生活过了!

  因为她还在生活!但她哀叹的,

  使她两腿不住地发抖的,偏偏

  就是那明天,唉!明天还得生活!

  明天、后天、永远!——如同我们一样!

   —— 《面具》

 

  这是普天下人人皆备的面具,善隐藏着恶,丑包含着美,只要是使人感到惊异,都可以成为美的源泉,于是诗人喊道:

 

  这有何妨,你来自天上或地狱?

  啊美!你这怪物,巨大,纯朴,骇人!

  只要你的眼,你的笑,你的双足

  打开我爱而不识的无限之门!

 

  这有何妨,你来自上帝或魔王?

  天使或海妖?——目光温柔的仙女,

  你是节奏、香气、光明,至尊女皇!

  只要减少世界丑恶、光阴重负!

   —— 《献给美的倾歌》

 

  这无可奈何的呼喊,说明求美不获,痛苦依然。诗人在失望之余,转向了爱情,在精神向物质的转换中进了一步,标志着在价值的台阶上下降了一级。

 

  疯狂的肉体之爱,超脱的精神之爱,平静的家庭式的爱,相继成为诗人追求的对象。诗人二十年的伴侣给予他的是廉价的、粗俗的、感官的快乐。诗人既恨她又爱她,诅咒她却离不开她。她身上的气息使他闻到了“异域的芳香”,她的头发像一座“芳香的森林”,使他回到往昔,重见那热带的风光:

 

  被你的芳香引向迷人的地方,

  我看见一个港,满是风帆桅樯,

  都还颠簸在大海的波浪之中,

 

  同时那绿色的罗望子的芬芳——

  在空中浮动又充塞我的鼻孔,

  在我的心中和入水手的歌唱。

—— 《异域的芳香》

 

诗人心醉神迷,仿佛看见了海港风帆,青天丛林,闻到了由“椰子油、柏油和麝香”“混合的香气”,头脑里闪动着一片热带的景象。他不禁问道:

 

  你可是令我神游的一块绿洲?

  让我大口吮吸回忆之酒的瓶?

   —— 《头发》

 

  然而,回忆终究是回忆,诗人仍须回到现实中来。他感到肉体之爱充满着“污秽的伟大,崇高的卑鄙”(《你把全世界都放进……》),哀叹自己不能成为冥王的妻子普罗塞皮娜,制服他的偶像那无尽的渴求 (《可是尚未满足》)。他祈求上帝的怜悯,让他走出“这个比极地还要荒芜的国度”(《我从深处向你求告》)。他诅咒他的情妇“仿佛一把尖刀”“插进我呻吟的心里”(《吸血鬼》)。他想死一般睡去,让“忘川”“在你的吻中流过”(《忘川》)。他感到侮恨,看到了年华逝尽后的坟墓,“蛆虫将如悔恨般噬咬你的皮肉”(《死后的悔恨》)。总之,诗人遍尝肉体之爱的热狂、残酷、骚乱的悔恨,并没有得到他所追求的宁静,于是,他转向了精神之爱。

 

  诗人追求的对象是萨巴蒂埃夫人。对于沉溺在让娜·杜瓦尔的爱情中又渴望着解脱的诗人来说,她不啻一位“远方的公主”,于是,她成了诗人追求美的指路明灯:

 

  无论是在黑夜,还是在孤独中。

  无论是在小巷,还是在人群中,

  她的幽灵有如火炬在空中飞,

 

  有时她说:“我是美的,我命令你,

  为了我的爱情,你只能热爱美,

  我是天使,我是缪斯,我是圣母。

—— 《今晚你说什么……》

 

那是一支有生命的火炬,在追求美的道路上,以比太阳还强烈的光芒歌唱着灵魂的觉醒:

 

  迷人的眼,神秘的光熠熠闪烁,

  如同白日里燃烧的蜡烛;太阳

  红彤彤,却盖不住这奇幻的火,

 

  蜡烛庆祝死亡,你把觉醒歌唱,

  你走,一边歌唱我灵魂的觉醒,

  你任何太阳也遮掩不住的星!

—— 《活的火把》

 

诗人的精神沉入一片神秘的和谐,在黄昏的时刻与天空、太阳一起进入宁静之中,心中弥漫着对情人的崇拜 (《黄昏的和谐》)。他甚至愿做一只陈旧的香水瓶,多少年之后仍会有芬芳逸出,激起种种的回忆,从而成为他的偶像的魅力的见证 (《香水瓶》)。然而,觉醒的灵魂感到了往日的生活所造成的焦虑、仇恨、狂热和衰老,诗人于是向他的天使祈求快乐、健康、青春和幸福,他相信这一切都是相互应和的 (《通功》)。精神的碧空,高不可及,空气稀薄,终究会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于是,超脱的精神之爱要求物质的内容,变成了温柔的家庭式的爱。

 

  诗人与一个名叫玛丽·多布仑的女伶断断续续来往了五年。多布仑才气平平,但美丽温柔,诗人体验到一种平和宁静的感情。在他看来,酒可以使人安静,“像灰蒙蒙的天空中一轮落日”,鸦片可以使灵魂超越自己的能力而获得忧郁的快乐,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那“一双绿眼睛”,像一泓清水解除他灵魂的干渴(《毒药》)。然而,金风送爽,却预告着冬日的来临。那神秘的眼睛时而温柔,时而迷惘,时而冷酷,使诗人看到天空布满乌云,心中顿生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