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顺势疗法(第2/4页)
“这些是我最最喜欢的东西,你喜欢吗?我都送给你!”
多年以后,马晓凡谈起这段剧情时笑道:“当时我还真差点哭了,被你蠢哭了!”而真正为这件事哭过的人实际上是王希堂,他听了之后,先是露出无比心疼的表情,然后踹了余大海一脚,哭道:
“傻逼!”
那天晚上,两个高中生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马晓凡低下头,头发遮住了眼睛。她玩了一会儿裙子角,小声说:
“我不要。”
那一瞬间,余大海感觉自己变成了某种晶体,比如辉锑矿。然后还咔咔地裂开了。他想问为什么,但马晓凡接着说:
“你为什么不问我怎么了?你看不出我不高兴吗?”
余大海在内心感慨道:妈呀,连生气都这么好看。
马晓凡站起来整理整理衣服,喝光了杯子里的酒。余大海也喝了,其实他没喝过任何酒,现在他觉得有点头晕。然后马晓凡又坐下了。
她从盒子里拿出第一块晶体说:
“好吧,你不用说,我明白的。我接受这一块。你是不是说,这个能治疗失恋?”
余大海点点头。
马晓凡把那块霰石举起来对着灯光看了看。
“真好看。”她说,“现在它归我了。我可以随便处理它吧?”
余大海又点点头。
马晓凡把霰石递给他说:“送给你。接受霰石吧。”
说完,她走了。
余大海把这事儿跟王希堂讲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了,两人都上了大学。高考不但把余大海和马晓凡分割到两个学校,还让他们各自成了两个巨大阵营的一分子:理科生和文科生。马晓凡如愿以偿地上了中文系,她从小就是照着中文系才女的样子设计和培养的。余大海也差不多,他考上了矿院,天天玩晶体。想起霰石事件,他最伤心的不是被拒绝,因为被拒绝是必然的。更让他难过的是,上了大学他才知道自己的收藏有多差劲,他竟然给喜欢的女孩子看了那种东西,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暴露狂。王希堂对此评价说,你他妈的要是能有女朋友,我王字儿倒着写。
但是王希堂作为旁观者,保持了一分可贵的理智。他小心翼翼地提出:“这个马晓凡也不是个东西,失恋了就去你家喝酒,什么意思呀?幸亏是你,要是我就出大事了。”为此余大海揍了他一顿。余大海一个可以揍四个王希堂。
大二时,万恶的同学聚会终于来了。余大海此时已经不是17岁的少年了,他知道如果问明白马晓凡去不去再表态,未免矫情,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而且马晓凡是个中文系女生,矫情的应该是她,八成她不会去。这太天真了。
聚会后,马晓凡一个人落寞地走着,像没了魂一样。余大海跟王希堂挥别,刚抬腿儿上车骑了两步,就看见彳亍而行的马晓凡。他下车了。
这次没回家,两人找了间咖啡馆,刚坐下,外面就下起雨来。马晓凡的脸色更阴沉了。余大海长了记性,问她:“怎么了,心情不好?”马晓凡低着头,也不铺垫,开门见山地说:
“我爸爸去世了。”
这一下差点把余大海KO了。他哪经过这个!简直晴天霹雳。霹雳之处在于,他根本不知道这种场合应该说什么、做什么,手脚没地方放,最后说了句:“哦。”
然后他又问了一句比“哦”更蠢的:
“那你怎么还来参加聚会了?”
问完他就后悔了,恨不得给自己扣一杯热咖啡。
“我在家待着,”马晓凡说,“看哪儿都是我爸爸的影子。我受不了,我看那些平时最讨厌的东西,他的烟,打火机,酒瓶子,还有他养的那些破鱼,我都受不了。我老觉得他没死,他什么都没交代就走了,他连烟都只抽了一半,那半盒怎么办?那些鱼,那些鱼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爸每次出门,都反复交代我跟我妈照顾好这缸鱼,我们俩从来没认真听过,瞎喂瞎换水,每回都死一两条。现在还剩17条,11条小的,4条中的,2条大的,怎么办,怎么办?”
伴着这句话的尾音儿,她无声地哭了起来。她哭的时候跟笑的时候有个共同特点,动静极小,连身体都不怎么动。余大海在旁边看着,感觉有一台液压矿石拉拔器在拔他的心。但是与此同时,他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一件事来。这件事让他觉得自己冷静了不少,而且还多少成熟了一些。他等马晓凡哭了一会儿,对她说:
“你知道顺势疗法吗?”
马晓凡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她是低着头发愣、低着头摇头的。她对余大海这种没头脑的台词早有准备。
“顺势疗法是一种德国人发明的替代疗法,大概来说,就是你中了什么毒,就还给你打什么毒来治。我告诉你,这个很管用,能治心病。”
马晓凡抬起头来,看了看他。这一看差点要了他的狗命,因为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马晓凡。她的眼睛哭成了八字形,眉毛也是,眼泪顺着两边的眼角同时往下流,流了四行。此乃真哭。余大海咬了咬牙,硬起心肠把话说完。
“我管它叫‘爱的顺势疗法’。”他说,“它用于心里受伤的时候最好不过。你受了什么样的伤,你就反复地让自己受这种伤。很快你就痊愈了,人的康复能力是很强大的。这也是顺势疗法体系的基础。”
马晓凡问:
“怎么治?”
这是无比沙哑的三个字。液压矿石拉拔器加到了四挡。
“一切让你难受的东西,你都不要动它。你反复看它,接受它,如果你因为看了它们而想到了什么,就使劲想。想得难过了,就哭。”
马晓凡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嗯?”她有了点精神,“好像有点道理,我小时候这么干过。我养的小猫死了,死的时候家里还有给它看病剩下的药,我把那管药偷偷藏起来,晚上在被窝里看着哭,看着看着就不难过了。”
“对!就是这个方法。”余大海十分得意。
“有科学道理吗?”
“没有。绝对的伪科学。顺势疗法所用的药,实际上就是安慰剂。”
“讨厌,你都说出来还管用吗?”
“管用,我自己每次用都灵,要是不管用,第二次用就该不灵了。”
“你用过?”马晓凡问,她已经完全不哭了。
余大海摸了摸后脑勺。
“你这个问题,你说多尴尬呢。”他说,“那年你去我家喝啤酒,你走了以后,我就看你用的那个杯子,和那块你拿过的霰石。你让我接受现实,我觉得我就得接受现实。我看一下,心里咯噔一下。而且说不出为什么,我手腕还会疼一下,就在这里。”他指了指右手手腕内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