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之眼(第5/8页)
突然,小齐坐直了身子。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他好像看见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揉揉眼睛,再次盯着屏幕上的黑框,却再也进不去了。小齐觉得头痛欲裂,有什么非常要命的事情被他忽略了。他蹬上鞋,抓起衣服。他得回酒店看看。
酒店的地库位于楼体右侧,门口确实有一个摄像头,但这显然是个废物,即使它不是识别号码的专用摄像头,高度也只能拍到人的大腿根。小齐钻过停车杆,摸黑走进地库。
他先来到配电箱旁。配电箱被黄色的警戒线围着,无法靠近,即使靠近,小齐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横着走开几步,从配电箱门的缝隙往里看了看。
线没断,锁也没坏。电箱平时都是锁着的,不把锁破坏就没法破坏电路。小齐听见一声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慌忙回头一看,没人。他骂了一句娘,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骂谁的娘,骂完就慌忙钻进楼梯间的门里。楼梯间有声控灯,但他小心翼翼地迈着台阶,不让声控灯发现自己。小齐这时候在想:如果凶手跟自己一样,不惊动声控灯,楼梯间的摄像头是不是就拍不到自己?但没用,走廊才是最难的一关。爬到事发楼层,小齐已经累成了狗,直伸舌头,想喝水。他想拉通往走廊的门把手,但突然想到,我操,指纹!我刚才是不是已经推过地库的门了?他用袖子包住手指,谨慎地把门拉开一条缝,倏地钻了进去。
走廊一片光明,天花板上的眼睛闪闪发光。小齐看见它们,忽然觉得自己愚蠢透顶。既然没有人家凶手的技术和办法,躲过这些眼睛,刚才在楼梯间里装神弄鬼有什么意义?管他呢,反正已经来了,我现在又没犯法。再说,八成这玩意儿还没修好,新系统大概也没更新完成。警察大概不会允许酒店在没破案之前施工吧!也不知道停业没有,房间里有客人吗?远远望去,案发的6号房并没有什么警戒线。小齐一步步踩着有菱形花纹的厚厚的高级地毯走过去,边走边四处张望,寻找他觉得至关重要的那个东西。
他走到6号房。
他又退了回来,来到5号房。
他抬头看了看,情不自禁地拖着长声“哦——”了一声。
“有发现呀,阿sir?”一个人在他身后说。小齐吓了一跳。字面意义上的一跳。他转过身一看,是姓侯的那个瘦小枯干的警察。
“谁是阿sir啊,”小齐喘着粗气,“您才是阿sir呢!”
结果小齐又被带回了局里。老马面带倦容,脸色很不好,像是要打人。他问小齐为什么到现场去,小齐解释不出来。这件事要解释起来非常复杂:因为违法私自安装了客房内的偷窥摄像头而目击了杀人案,但由于懦弱迟迟没有报警,直至案发后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却怎么也想不通凶手如何绕过自己曾经日夜坚守的摄像头进入房间行凶因而想进去看看,这么说肯定不行。小侯警官笑着说,犯罪心理学上讲,犯罪分子都有回到现场的倾向。小齐赶忙解释说:“我不是犯罪分子啊!”老马说:“没人说你是,别紧张。”
最后小齐随说随想,居然编出了一个解释,让老马把他放走了。也不算是编,一大半是心里话。他说他在包子铺遇见了庞玉的妈妈,还有一个律师。老太太很伤心,律师也很想破案,所以自己受到了触动,想帮帮忙。老马告诉他,律师这个职业,不管破案,他们只负责辩护。具体到刑事案件来说,他们通常是给嫌疑人辩护。听到这里,小齐产生了一个疑惑,但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个疑惑是什么,他突然想起自己在被小侯警官抓住之前的那一刹那所发现的那个东西,那个曾让他在家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却又没摸清楚轮廓的东西。
他决定先厘清这件事。告别了老马和小侯,他又来到那家包子铺,要了一碗馄饨,一屉包子。他用筷子蘸着馄饨汤在桌上写写画画,试图梳理在酒店走廊复盘时的每个步骤和每条线索。想到入神处,他夹起一个汤包,咬了一口,热油喷射而出,烫得他满嘴起大泡。“我操!”小齐跳了起来。掌柜的给端过来一碗凉水,让他漱漱口。“小伙子,外地人哪?头回吃汤包啊!”掌柜的问。小齐呜呜呜地说了两句什么,匆匆结账,跑回家去。
他想起一件事,一件确实至关重要的事。这件事他早就该想到了。
回到家,小齐打开电脑,轻车熟路地摸进酒店楼层AP的后台——密码没换,也没被封锁——小齐顺利地打开访问记录,调出事发当晚6号房的网页访问历史,和AP缓存文件夹里的图片。他一张张地翻过去,心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重要的线索。
结果并没有。
事发当晚,庞先生刚刚入住没多久,就发生了凶案,他基本上只用手机访问了几个再正常不过的网页,图片大多是页面上的logo和广告。
小齐把自己狠狠摔进转椅靠背里。他想,我这是在干什么?人被杀的现场,我亲眼所见,却没有报警,没有阻止,没有告诉任何人,没有想任何办法。事发之后,警察找到了我,我本来可以和盘托出——马警官说过,破案是警察的事——然而我又没说。出了警察局,我遇见了宋阿姨和金律师。宋阿姨多可怜啊!金律师告诉过我,宋阿姨无法接受什么窒息式自慰的说法呀,更不相信什么自杀,这都哪跟哪啊!庞玉是个正派的律师,从不像其他那些单身住客,一进酒店的房间,总想玩玩生殖器,不是玩自己的,就是玩别人的——
小齐想到这里,好像想到了什么。他拨通老钱的电话。“喂,老钱,”他说,“你能帮我弄到庞玉最近几次住店的日期吗?就是被杀的那个男的。”老钱说:“你有病吧,我他妈是电工。”小齐说:“你别急,我教你。”老钱问他:“你要这个干啥?”小齐福至心灵:“被杀的那个人,他的律师给我钱,跟我要这个,回头短不了你的!”这招很灵,老钱马上就变得十分配合。
小齐这么干,是因为他发现自己从没偷窥过庞玉的网络访问记录。这是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庞玉除了在浴缸里唱歌之外,平时是个穷极无聊的人。他不叫特殊服务,也不看黄片自慰。他这个人有某种近乎仪式感的强迫症。唱歌是他唯一放松的时刻,一旦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他就会恢复到那个全身紧绷绷的状态,穿上睡衣,正襟危坐,用电脑浏览一会儿什么,然后回到床上,闭目养神,过一会儿就躺下睡觉了。他睡觉跟死人一样,睡前不看书,睡时不翻身,睡醒不赖床。前后两样都不难,睡觉不翻身——这个一般人来不了。现在回想起来,这个人跟一块木头一样,给人一种没有感情,也没有欲望的印象。小齐觉得他除了唱歌的时候,都很无聊,所以从没看过他的访问记录。但他确实每次都在睡前用一会儿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