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来,反正也来不及(第5/7页)
徐冉猛地松开手,推了小蝴蝶一把,小蝴蝶晃晃悠悠地坐在了地上。徐冉被夹在小蝴蝶和山哥中间,他慌了神,像羊脖子那样来回冲两边的人扭着脖子——羊脖子那年还没这毛病——边看边惶恐地叫喊着:“我没杀人,我没——是你们杀的,是你!是你!是你!”每说一次“是你”,就指一个不同的人,最后连小蝴蝶都指了。说完,他跨过小蝴蝶的腿,转身就跑。
山哥暴喝一声:“脖子,锤子,给我拿下!”两人得令而出,羊脖子还没跑两步,忽然觉得耳边一凉,一柄铁锤转着圈飞了出去。他扭头冲着六锤子喊:“×你妈,差点捶着我!”六锤子血灌瞳仁,根本听不懂人话,嘴里赫赫有声,恨不得四蹄腾空地跑过去了。
山哥来到小蝴蝶跟前,蹲下身。此刻他也有点慌了手脚,因为小蝴蝶肚子上插了把刀。血流得不多,比电影里少多了。“你、你、你别乱动啊,”山哥说,“救护车,大满,叫救护车,看你妈×哪?”金大满说:“没有,我看您哪。”那年头手机还没有普及,金大满腿脚又不好,蹒跚着跑上街去找公用电话。山哥骂了一句:“废物,干点儿什么行你!”再回头一看,吓了个三魂渺渺,七魄茫茫,只见小蝴蝶肚子上那把刀没了,刀在她手里。这回血流得极猛,比电影里多多了。山哥赶紧脱下衬衫,卷成一团用力压住伤口,但血还是在往外流。“刀呢,谁给你拔的?”山哥问小蝴蝶。小蝴蝶说:“我自己拔的。”山哥说:“你他妈是傻逼吗?”小蝴蝶说:“冉哥也这么说。”说完就把头一歪,不说话了。山哥搂住她的脖子,把衬衫拧成一股绳,绕过她的后腰,在伤口上狠狠勒了一圈,又把衬衫的袖子拉出来,绕过肩膀做了个三角固定,用手按着伤口,举目四望,嘴里念念有词:“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圣母马利亚,太上老君……”
小蝴蝶忽然又把头扭回来,悠悠地说:
“大哥,您身上这四不像真好看……”
山哥此刻光着膀子,身上肌肉坟起,血管偾张,胸前文着的巨大蓝色麒麟随着他急促的呼吸一会儿变成哭脸,一会儿变成怒容,十分滑稽。“什么四不像,胡说!”山哥怒斥道,“这叫麒麟。”他把小蝴蝶的胳膊拉到脖子上,继而把她的身体搬到自己后背上,一挺身,站了起来。
“估计大满没找到救护车,咱拦一个车,我送你去医院。”山哥说着,跑了起来。小蝴蝶虽然个子小,但是挺肉头,估计得有一百斤,但山哥正当壮年,又刚刚自产自销了一罐天然肾上腺素,十分轻松。小蝴蝶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有气无力地说:“大哥,您别摸我屁股。”声音被山哥的小碎步颠得一颤一颤的。山哥说:“闭嘴!”小蝴蝶不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山哥又问:“丫头,丫头,活着你吗嘿?说话呀!”小蝴蝶悠悠地说:“您不是不让说吗……”
山哥来到大马路上,伸出右手拦车。可想而知,天已经这么晚了,又是郊区,一个壮年大汉,身上文着一头麒麟,两手是血,背后背着个不知死活的小姑娘,有人敢停车吗?搁我我也不敢停。金大满气喘吁吁地从老远跑了回来,说:“山哥,没有救护车。”山哥啐了一口,让他滚蛋。一秒钟之后他又改了主意,叫住金大满:“最近的医院在哪儿?”金大满说:“那就得是县二医院,就在前面两个路口。”山哥怒道:“早说啊,叫毛救护车?”说完大步流星地背着小蝴蝶跑了出去。
羊脖子回忆,这时候估计已经11点多了,街上没人也没车,路灯一盏一盏地后退着,把光洒在小蝴蝶飞舞的头发上。这场面他没有亲眼看见,是后来山哥回忆的,因为当时他正在跟六锤子追杀徐冉一伙。俩人追杀六七个人,场面蔚为壮观。主要是因为六锤子的暴走状态实在惊人。
山哥跑了一会儿,速度慢了下来,嘴里干得沙沙作响,喉咙里有股血味儿。也可能是小蝴蝶身上的血味儿。他还得经常问一句:“丫头,活着吗你?”“丫头,死了吗?”这消耗了大量的氧。他觉得自己就要跑不动了,膝盖直打软,随时可能跪下。这会徐冉要是迎头杀来,那就死定了。呸呸呸,不能死,身上还有个活人呢!山哥给自己打了打气,往上托了托小蝴蝶的屁股,小蝴蝶用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您又摸我屁股。您手往后点儿。再往上点儿。”山哥想让她住嘴,又担心她就此不再说话,只好默不作声地疾奔。
据羊脖子后来回忆,山哥跑的那段路着实不近,根本不是两个红绿灯。山哥跑到第二个红绿灯,没看见医院的影子,心里有点绝望,又担心是不是金大满指错了方向,又怕小蝴蝶撑不住,只好对她说:“马上到了,马上到了。”
小蝴蝶说:“到哪儿了?”
山哥说:“医院啊。”
小蝴蝶问:“上医院干吗?”
山哥莫名其妙:“给你治伤啊。”
小蝴蝶说:“我有智商啊。您有吗?”
山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好又重复着:“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小蝴蝶说:“您喘得好厉害啊。”
山哥说:“废话,谁让你这么胖的!”
小蝴蝶抗议道:“根本就不胖。”见山哥不说话,小蝴蝶又问:“大哥,您是不是根本不认识我?您为什么要救我?”
山哥怒道:“我这儿都跑不动了,你少问点儿没用的行不行?”
小蝴蝶说:“跑不动您就……歇会儿吧……”
山哥说:“歇个屁,歇就来不及了。”
小蝴蝶没说话,扣在山哥胸前的两只手松开了。山哥停下脚步,扭头想看看什么情况,但看不见。“喂?”他一着急,以为自己在打电话,马上又自嘲道:“咳,我跟谁喂呢!”说着又跑了起来。
他是真跑不动了。他的两个肺被尼古丁损害了,不像上学的时候那么有劲了。现在唱一首歌就得歇一分钟,让气儿喘匀实一点。
但是他还得跑,用力跑,豁出命去跑。“不跑就来不及了,”他说,“不跑就来不及了,不跑就来不及了,不跑就来不及了。”他重复着这句话,借以调节脚下的节奏。节奏,他想,体育老师就是这么说的:突破极限之后,全靠节奏。妈的,老子是玩儿摇滚的,节奏我比你们丫都熟。不跑就来不及了,不跑就来不及了,不跑就来不及了,不跑就来不及了。跑着跑着,山哥心想,我这是干吗呢,我背的这人是谁,我认识吗?好像不认识,还快死了,一会儿去完医院,妈的还得去派出所。我怎么说啊,这是我酒吧的客人?让她男朋友捅死了,她男朋友呢,此刻脑袋可能已经被铁锤凿了个万朵桃花开放。咳,想这有用吗?山哥对自己说,想啥都没用,都跑到这儿了,前面模模糊糊出现了一栋白色的建筑物。模糊是因为他快要到理论上的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