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几番折腾,却是一场空欢喜(第7/10页)

他这一跑,茶棚里顿时连个遮挡都没有,为首的胡子头喝住要去追赶的手下,一指茶棚里面的常玉儿:“我说今儿有鱼捞吧,嘿,这丫头比青麻坎的压寨夫人还俊上三分,来!给我带回山上去。”

几个手下如狼似虎往上一扑,从古平原身后拽出常玉儿,古平原抄起一条木凳要拼命,哪里是人家对手。他死拽着一个土匪被拖到外面,胡子头拿着短铳对着他的脑袋就要放枪,临了却改了主意,用枪把狠狠敲昏了古平原,喝令手下把他也绑到马上。

“看上去细皮嫩肉,不像是个土里刨食的。这票儿咱绺子拿了,有认识他的回去告诉一声,一百两银子到山上换人,十日为期,过了到山下领尸首!”

等土匪走了,百姓们早一哄而散,只留下顾捕头木立当场,也不知是该回京城报凶讯,还是找当地官府拿贼。

“快点解开,你们这群天杀的,下这么重的手!”古平原迷迷糊糊就听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叫嚷,他睁了睁眼睛,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这才发现身上的绳子被解开,自己半躺半坐在一块空场上,边上常玉儿正在边上扶着他。

他晃了晃头,眼前渐渐清晰起来,就见一个扎着大长辫子,辫梢系根红绳的利落女子,站在他面前不远处,方才那声埋怨正是她发出来的。

“田四姑娘,好久不见了。”古平原站起身,咧嘴冲她笑了笑。

那女子盯着古平原看了有一会儿,忽然拿出一张银票,气呼呼地甩给他。

“你也知道好久不见了,怎么还没见面就要打我的脸?”

“四姑娘,你这是哪儿的话。”古平原把银票捡起来,常玉儿眼尖,早看出那是自己在凌海镇交给古平原的三百两银票。

“那就是不认我们田庄人是朋友了?不然,为什么让人带这张银票来羞辱我!”田四姑娘越说越气,眼里忽然蕴了泪水。

古平原怕她当场哭出来,连连摆手:“不是这一说,不是这一说,四姑娘,我求你的这件事委实太大,这是用来雇人雇马……”

“呸,难道我田庄还少了这点银子。”田四姑娘悻悻道,说着语气忽然一变,“古恩公,要不是你,我田家人如今只怕是没一个在世上了,你还替我报了杀父杀姐的大仇。救你,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别说使银子,就是豁出命去我也不在乎。”说着说着,她忽然向下一跪。

“四姑娘……”

“古恩公,这个头早几年我就应该在父亲灵前磕给你,如今也不迟。”说着田四姑娘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

“玉儿。”古平原连忙叫了一声。男女授受不亲,他受了田四姑娘一个头却不能去扶,幸好还有妻子在一旁。

常玉儿多机灵,不待田四姑娘第二个头磕下去,便也跪在地上将她扶住,说什么也不让再磕,最后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古平原这才舒了口气,放眼向周围看去,围着的人真不少,男男女女,扶老携幼,脸上都是感激不尽的神色。他此时也认了出来,自己正站在田庄的村口。

“古恩公,这是我嫂子吧?真是好人才。”田四姑娘破涕为笑,拉着常玉儿不肯放手,亲热极了,“古大嫂,你叫我田四妹好了,我和这村子的人都与古恩公是旧识。”

“是,我们刚成婚不久,难为她千里迢迢来陪我走这断头路。”

“看你,又说这些。”常玉儿嗔怪地说。

“你们这才是患难夫妻呢。”田四姑娘说着,往村子里一指,“古恩公,请吧,就在我们家大院里,酒席早就备好了,既是压惊也是洗尘,连带着我们也补喝你们的喜酒,让我田庄也沾沾喜气。”

“我得罪远戍,哪来什么喜。还有,四姑娘,方才我就听着别扭,这恩公二字别再挂在嘴上了,你真当我是朋友,叫声大哥足矣。”

“那好,古大哥,你请。”

这一顿饭从天刚擦黑吃到月上中梢,田庄人个个要来给古平原敬酒,古平原酒量并不好,倒是田四姑娘量大,主动帮着挡酒,一个人竟然喝了大半坛的关东烧锅,看得常玉儿咋舌不已。

“古大嫂,让你看笑话了,我一个乡下野丫头,打小就偷我爹酒喝,别的没学会,论酒量十里八村的男人没一个是我的对手。”

“我不是笑你,而是想起我大哥,他也是喝酒如喝水。”

“真的?什么时候我和他喝上一场,比个高下。”田四妹是关外儿女,白山黑水间没有江南那么多的礼数,那一股豪爽劲儿,让常玉儿也心折不已。

“古大哥,你今后打算怎么办?不是我不留你,田庄毕竟离着官道太近,万一你在大营里的仇家知道了,那就……”田四妹快人快语。

古平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我想去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避上几年,比方说兴安岭的鄂伦春人与官府素无往来,也不受地方管辖。我到那儿去搭个小房子,与鄂伦春猎人一起打猎,抓几头狍子来养。”说着他含笑看了看常玉儿,常玉儿报以喜悦的目光,“又或者运气好,也能在大山里挖到老参,到时候你这田庄生药铺的女掌柜,可要给我个好价钱。”

“啊!”常玉儿失声而呼,看着田四妹,又看看自己的丈夫,“我们在盘山驿去的田庄生药铺是四姑娘的铺子?”

“其实应该是我爹的,他不在了,也可以说是我的。”田四妹的神色显得有些寂寥,“古大哥,你还记得吗,在盘山驿开一间全省最大的生药铺是我爹生前最大的心愿,如今牛庄开了洋码头,盘山驿成了香饽饽,这生药铺的生意比我爹当初预想的还要大。”

“我当然记得,田老爷当初没少跟我提起,他还一心想着等我刑期满了,就聘我做生药铺的掌柜。”古平原回首往事,也是不胜唏嘘。“我知道你能干,一定能让你爹的心愿成真。所以……”

“所以你人还没到盘山驿,就知道那里一定会有一家田庄生药铺。”田四妹脸上现出感动的神色。

古平原慢慢点了点头。

“古大哥,这我可要说你了,像大嫂这么娇滴滴的人儿,你也舍得让她到兴安岭那样的冰天雪地里去受苦?”田四妹又饮尽一杯酒,冲着古平原道。

“那你说怎么办?我是想不到更好的去处了。”古平原摊了摊手。

“回家啊!”

“回家?”

“对啊,你家不是徽州吗?真要躲起来,躲到哪儿还不一样。先回去再说,本乡本土有什么事情不好办?再说,咱们的戏做得十足,那许营官事后一问,必定以为你们两口子被土匪抓上了山,哪里会想到你们却跑回徽州去了。”

“你说得容易。”古平原一拉裤脚,露出脚踝上的大疤,那儿原本是一个用烙铁烙上去的流犯印记,“这还能不惹人疑心?我又没长翅膀,这山海关如何过得去。上次我逃出去是侥幸,大病一场险些丢了命,这次带着内人,说什么也过不去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