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没有现银的好买卖(第3/13页)
古平原一听就懂,虽然早有准备,仍颤声道:“我家里人真的在城里?”
“嗯。”乔鹤年紧跟着又道,“不过你放心,他们只是被监管起来,并没有入狱,这一条是我力争下来的。我还租了个小院,让老伯母和令弟令妹住,虽然谈不上安逸,可也没遭罪。”
“真是多谢乔大人了。那么如今呢,城里情形如何?”
“如今可真不好说。”乔鹤年脸上深有忧色,“城里面肯定是人心惶惶,打仗打的是粮食,特别是围城战,存粮不足难以坚守。”他左右看了看,见只有康七在,压低了声音道,“平原兄,我跟你说句实话吧,合肥城怕是保不住了。”
虽然在大蜀山上看到了长毛连营的阵势,官军敌不过长毛是明摆着的事儿,可这话从乔鹤年口中说出来,古、郝二人还是心一下子沉了底。
“这话我也只能在这儿说。传出去动摇军心可不得了。”乔鹤年的声音中带着嘶哑,一大口酽茶喝下去,涩得鼻眼一皱,放下茶杯又道,“程学启投了长毛,对官军来说可真是致命一击。他手下那一万人兵强马壮,不说以一敌十吧,打这帮八旗兵和绿营,一个对付两三个是没问题。而且这些勇丁个个是本地人,地理熟悉得不得了,占了地利的优势。朝廷试着派兵解围,已经被程学启打退三次了。这内无粮饷,外无援兵,你说合肥城还不是指日可下?”
“大人不是统兵在城外吗,为何不与城里的官军夹攻长毛?”
“你当我不想?一来没有勇将可以带队,这还罢了,大不了我亲自上阵,可这没有饷银才真是要命。要人家上阵拼命,赏银是要给足的,乾隆朝大将福康安打仗,用银子买敌方的脑袋,那是用钱喂出来的胜仗。如今粮饷匮乏,不要说打仗,能维持队伍不哗变已经不易了。”
“朝廷早就有旨意,饷银由没打仗的那些省份来协助,按月解到,怎么会缺饷呢?”
“平原兄,也难怪你不知情,你是生意人,哪里知道当官的难处,这官儿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就拿袁巡抚来说吧。堂堂一省巡抚,红顶子大员,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开府建牙起居八座,一省之内谁能比得了他的威风,可就为了这饷,袁巡抚也不知受了多少窝囊气。”
眼下陕西、山东在剿捻,安徽、江苏、浙江、福建、两湖、两广这些省在打长毛,算下来全国有一半的省份都在打仗,战事一起,荒原百里,征粮纳捐自然比起太平年月来难得很,于是除了在本省筹集饷银之外,另外不打仗的省份就要格外出力,帮着筹集军粮军饷,称之为“协饷”。
协饷是有定额的,大抵富庶的省份多些,贫瘠的省份少些,像江浙这样的膏腴之地,虽然自己也在打仗,同样要分出协饷给战事吃紧的省。本来朝旨是这样定规的,可是真做起来又大有不同。
“比方说两江的曾氏弟兄,曾国藩是协办大学士,堂堂宰相一品当朝,人望甚重,各省的督抚都与他有交情,他弟弟曾国荃曾九爷又是出了名的蛮横不讲道理,哥哥这边有人心甘情愿送东西,弟弟又能抢,别的省份的协饷就被他们多分去不少。再如浙江巡抚李鸿章和闽浙总督左宗棠,一个是人情练达,一个是手段高超,同样将各省协饷多占了一大块。”
饼就这么大,有人多自然就有人少,也是“看人下菜碟”。安徽巡抚袁甲三论资历比不上曾国藩,论后台比不上曾国荃,论圆滑不如李鸿章,论霸道不如左宗棠,结果处处受气,无形中就成了软柿子,本该拨到安徽的协饷连一半都不到,还时时拖欠。
没有饷银就得欠着士兵的月例银子,这些都是兵油子,一个月不发饷就怨声载道,两个月不发饷就骂娘,三个月再不发饷银,他们能拎着刀枪投长毛。袁甲三也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寅吃卯粮,好不容易把局面支撑下来,说起来靠的还是徽商的军捐。
“这一次巡抚大人把各府各县的主官都召集到省城,听说就是谈筹饷的事儿。我还听说从外省来了几个有名的商人,打算帮朝廷的军队助剿。谁曾想八字还没一撇,就让陈玉成给一窝端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所以乔大人不敢轻易出兵,就是因为缺粮少饷士气不振。”古平原说这话殷鉴不远。咸丰八年,长毛二破江南大营,当时江南大营扎得跟铁桶一样,本来是攻不破的,就因为钦差大臣和春坚持扣发军饷,想借此逼迫士卒效命,用军饷作为破天京的诱饵,结果反倒弄得三军怨声载道,长毛攻来时,无人抵抗纷纷逃跑,最后和春被乱军裹挟逃到杭州,知道朝廷饶不了自己,自杀身亡。
“是啊,要是粮饷充足,说什么我也要拼上一拼。”乔鹤年看上去倒是很有振作的样子。
郝师爷却是持重的想法:“大人,我却觉得如今长毛胜局已定,大人手下的这支军队与其和长毛去拼,不如保存元气,等待机会。”
“你的意思是?”
“如今有兵则有权,眼下就是一个大好机会。”郝师爷不愧是师爷,参赞谋划是把好手,以烟杆指地,为乔鹤年缓缓解说,“为什么曾国藩、李鸿章这些人,短短几年间从翰林学士、候补知府一跃当了总督、巡抚,特别是左宗棠,前几年还是湖南巡抚骆秉章手下的师爷,如今摇身一变竟当上了总督,官位还在旧主之上。这要是放在前朝,真真是不可思议。”
郝师爷说得没错,像左宗棠这样,从不入流的小吏几年间超擢为掌管两省军民的一品大员,实在是大清开国以来的异数。
“说到底是因为他们手里有兵。湘勇、楚勇和淮勇,说白了是人家曾、左、李自己的军队,自己募勇,自己筹饷,自己购置军火,不过是替朝廷打仗罢了。朝廷心里也有数,所以在官位上不惜一日数迁,用顶戴来酬庸这些乱世功臣。”
“郝夫子说得透彻!”听郝师爷说得明白,乔鹤年不由得赞了一句。
郝师爷受了鼓励,更加来劲儿,接着又道:“眼下是大人遇到的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要不是全省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被困省城,也轮不到大人来统兵。要我说,与其去打一场没把握的仗,不如将队伍先撤到安全的地方,整编之后,固守安徽还在朝廷掌握之中的地界。这样做不仅稳妥,而且对大人也有好处。整编之时培植心腹,可效仿曾李,扩充大人自己的实力。我为大人着想,这实在是一条终南捷径。”
乔鹤年听得怦然心动,果真如此,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掌握一支“乔家军”,真要是指挥得当,连打几个胜仗,说不定这安徽巡抚就由自己来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