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没有现银的好买卖(第6/13页)
“这都是朝廷此前万万不能答应的条款,为什么一口气都签了下来?还不是因为英法军队占了北京城吗。所谓城下之盟,就是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如今就是这么个形势,陈玉成已经为自己争取到了向朝廷投诚的最佳时机,眼下他提任何条件,朝廷只能和他讨价还价,绝不至于一口回绝。”古平原说得口干舌燥,端起桌上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他还想接着往下分析利害,忽听白依梅幽幽地叹了口气:“别再说了。”
“什么?”古平原一呆。
“我明白你来这儿做什么了,你是想让我劝王爷投向清廷。”
“对。依着如今这形势,陈玉成投过来,一则保住合肥,二则去了洪秀全一条膀臂,朝廷真能赏他个爵位,你也就不是叛逆,反而成了一品诰命夫人。”
“这就是你为我想的路?”白依梅静静地看着古平原。
“对!我一直在考虑,怎么样能让你摆脱叛逆的身份。别看你今日是王妃,等到长毛垮了的那一天,天下虽大藏不住你,你非跟陈玉成一起上……”古平原猛然止住话。
白依梅冷笑道:“你不好说,让我替你说完。一起上法场,对吗?”
“现如今不必了……”
“确实不必了。”白依梅不等他说完便截住了话,“你走吧,我的事儿不劳你操心。既然你娶了妻子,她才是值得你关心的女人。”说罢站起身竟是要送客。
古平原被她那冷冰冰的语气堵得说不出话来,心中一阵气苦,忽然大吼道:“要不是为了你的安危,为了老师的遗愿,我会留着这条命跑回徽州来?你知道我答应了朝廷什么条件,你又知道我娘和弟弟妹妹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大发脾气,把白依梅也弄愣了,记忆中古平原还从没有对她这般疾言厉色过,她见一个小丫鬟闻声在窗外探了探头,疾声道:“都到正房去,没我的话不许进来。”
古平原依旧气呼呼地站在那里,白依梅放缓了语气问:“你说的都是怎么一回事,我一点不明白。”
“那好,我就告诉你。”古平原本来没打算把这事儿说给白依梅听,只要能让陈玉成降了清廷,自己的目的就达到了,什么拿白依梅当诱饵、什么抓捕陈玉成,这些自己反正也不会去做,干脆就不提了。想不到三河镇这一见,才发现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白依梅和自己并非一条心,不愿意去劝降陈玉成,古平原这一急,索性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白依梅这才知道古平原又是在鬼门关里打了个转回来,目光不由得柔和了下来,带着一丝爱怜,看了看这个自己当初青梅竹马的恋人。
“照你这么说,要是不按着朝廷的意思办,连伯母她们都难逃一劫?”
“这是株连,其实就是把我古家当长毛逆属来办。”古平原摇摇头,“我想不通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劝,为什么一定要跟着陈玉成当长毛呢,我给你指的这条路明明能走得通,为什么不去走?”说着说着,古平原又有些激动。
古平原不知不觉间语气重了些,白依梅听了心里很不舒服,冷笑一声道:“给我的丈夫指一条出路?那可真谢谢你了,不过王爷可是个英雄,不必任何人给指路,他自己也能打一条路出来。”
古平原闻言愕然:“我不想和你赌气。别看陈玉成围了合肥,其实不过一隅之利。纵观天下,朝廷已然占了上风。长毛赢不了的,只怕这是陈玉成最后的机会了。”
白依梅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斩了这股情丝,对古平原不作他想,可是一听到他娶妻了,心里没来由一阵烦,古平原出的主意哪怕再好,她也不想听,但这个理由却也不能说:“王爷那个人我知道,天国的人哪怕都降了朝廷,他也不会降。要他投降,那除非……”
“除非怎样?”古平原暗想,只要你说得出,再难的事儿我也去办。
“除非天王下令要他降,他才会降!”
洪秀全!古平原气得重重一跺脚,这不是痴人说梦吗!不过凭借古平原当初与陈玉成一番交往,他也知道白依梅说得没错,让陈玉成投降真是难如登天。
上策不成,退而求其次,古平原把乔鹤年托他打听的那几件事问了出来,他话说得很是委婉,白依梅却再一次寒了脸。
“你打听这些事情做什么?别说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能告诉你吗。你问明白了,还不是要去告知官府,然后官军就会以此来对付王爷手下的军队。”
“为人忠逆之辨总要清楚……”古平原还想劝,又被白依梅一口打断。
“我看弄不清楚的人是你。什么是忠?我如今是英王妃,是太平天国的人,我当然要忠于天国,忠于王爷。难不成我还要忠于朝廷,然后帮着朝廷来杀我的丈夫?”
古平原自问口才也不差,却被这几句话说得当场哑口无言。
房间里一时又静了下来,古平原想到当初在赤松林,白依梅说“女子出嫁从夫,从今往后我是太平天国的人,你是大清的人,我们再不要见面了。”古平原直到今天才真的懂了,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已经在两人中间划出了一道巨大的鸿沟,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
原来还是她早就看得清清楚楚,反倒是自己一直不明白,再见面不过是徒增痛苦,于事无补。古平原心里苦笑一声。
屋里寂静无声,两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打破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古平原刚要起身告辞,忽听院子里传来一阵吵闹声,声音由远及近,转眼到了门口,然后房门被撞开了。
白依梅明明吩咐下人不许进来,生气地一扬眉看向门口,脸上却立时现出笑容。
“姨姨……”门口传来一声稚嫩的童音,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抱着自己用皮革缝的小球,原来就是这孩子一路追着球跑了过来。
“是小善啊,来,到姨姨这儿来。”白依梅笑着招手,把这长得白白胖胖的可爱孩子搂过来,用手巾给他擦了擦膝盖上的土,又问,“你娘呢?”
“娘。”男孩转过身向着门口叫。
古平原这才发现一个年轻女人显得很是尴尬,站在房门前不敢进来,看白依梅注目自己,忙双膝跪下,喊了一声:“见过王妃。”
白依梅赶紧站起来,走过去把那女人扶起来,“程大嫂,怎么和我闹这个礼数。王爷都说了,他和程大哥是生死与共的兄弟,那咱们的情分和妯娌也差不多,眼下他们两兄弟在并肩作战,你倒与我如此见外,等王爷回来我怎么向他交代。”
那被称作程大嫂的女人站起身又福了一福,神情很是拘谨:“我家外子也说了,以前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天国大军,今后一定尽心效命,不敢稍有迟怠。我和孩子更是蒙王妃抬爱,让我们住在王府里照应有加,哪敢再不分上下尊卑呢。”说着又责备那男孩子,“小善,说了多少次了,不要离开后院,王妃正在待客,岂不是被你打扰了,还不向王妃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