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下第一茶”居然无人问津(第15/17页)
“哈,哈哈!”胡老太爷怒极反笑,“我说打年初怎么就胃肠不健,想放个屁都不顺畅,原来是少听了这么一句笑话。少年人,你回去告诉李万堂,徽商的茶宁可倒在江里喂鱼,也不会卖给他。李家又拆庙又烧香,明摆着的一手血,还装什么拜佛茹素的居士。”
“您老人家别这么直眉瞪眼地看我,我瞅着心里发憷。”李钦嬉皮笑脸地说,“其实我并不同意家父的做法。”他看了看眼前这些人,忽地一笑,“我觉着徽商的茶价还不够低,应该再落一两成,那时我们京商来收,才是公道价钱。”
他可真是张狂,看着众人眼中冒火,又是拱手一揖:“各位叔叔大爷,你们都是做老了生意的,岂不知宁与人强,莫与命强,如今徽州茶就是这个贱命,你们捂着不卖,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放屁!”汪存义家里红茶堆积如山,每日出门看见就心头烦躁,哪里还经得住李钦这么撩拨,冲上来拔拳就要打。
拳头是伸出去了,却被人在半空一把攥住,那人一手按住汪存义,一面对李钦道:“京商来徽商的地盘撒野,我看你是找错了地方。货色一日没有卖出,价钱就不能一锤定音,到底是烂泥扶不上墙,还是土掩明珠无人识,将来自见分晓。”
“我只见过鲤鱼跃岸,没见过咸鱼翻身。”面对古平原,李钦的笑容立时不见了,脸色有些发狠,“不过嘛,我是京城李家的少东家,寻常事还做得了主。你的兰雪茶我也要,而且天下第一茶嘛,我给个好价钱,他们的毛峰、祁红抬价二成,你的兰雪,我抬价二成半,有多少我都收了。”
别看只是半成,囫囵包圆那也是一大笔银子。古平原却连眼毛都没动一下:“兰雪茶不是不能卖给京商,可是这个价不卖。”他盯着李钦的眼睛,“我把话撂在这儿,天下第一茶就要卖个天下第一的价儿,你想贱价买我的茶,做梦!”
李钦冷笑一声:“古平原,你想和命争,那是打错了算盘,那我就等着看你卖个好价。”他话锋一转,又向着各位茶商,“不过茶砖不是青砖,雨前已过几个月了,秋茶也已采了,茶叶讲究个鲜吃,等到明年开春春茶上市,你们这些徽州陈茶的价格更要一落千丈,到时候再来想如今这价钱悔之晚矣。”
“李家少东,你请回吧,徽商通同一心,这里不会有人卖茶给你。”胡老太爷说着,返身面对园中几十位徽商道,“你们说是不是?”
原本该是同仇敌忾的一声“是”!却换了满园子的寂静无声,胡老太爷左右扫视了一眼园中各人,颇有些人低下头不敢看他,胡老太爷的脸色慢慢变了,双眼微微一闭,身子一晃有些站立不稳,古平原赶紧过去一把扶住他。
李钦静静看着,面上浮现出得意之色,揶揄地说:“看来一心也可以二用。与其放着茶叶霉掉,不如换几个本钱。各位,我就住在徽州府城的天兴客栈,哪个聪明人想通了,就到客栈来找我,东边三个院我都包下了,好找得很。”
临走时,他又撂下一句:“立地签约拿银子,咱们李家办事儿最痛快!”
古平原没顾得上理他,他紧张地看顾着胡老太爷,从胡家老仆口中他这才知道,老爷子素有心疾,配了苏合香药酒,抿了两口,唇上这才带了血色。古平原的一颗心这才算是稍稍放下。
“老太爷,进去歇歇吧。”古平原轻声道。
“你给老子省省吧。”旁边忽有一人凶狠地一扯他,古平原猝不及防差点摔倒在地,扭头看时却是侯二爷。
侯二爷指着古平原的鼻子:“姓古的,你少在这装好人,连我舅舅在内,这园子里的人都被你害惨了。我要是你,趁早回去把那兰雪茶一把火烧了,留着这东西除了害人还有什么用。”
“你给我住口!”胡老太爷刚清醒一点,就听到侯二在那儿大放厥词,气得险些又昏厥过去,咬着牙从躺椅上直起身来。
“老太爷您别生气,您可万万不能生气。”古平原紧着劝,又回身对侯二爷说,“方才你没听老太爷说,徽商通同一体,此时外敌环窥,不能再窝里反了。”
“你当然这么说,你巴不得整个徽商给你背黑锅,各位老板掌柜,咱们能上他这个当吗?”
侯二爷振臂一呼,真有不少人响应,七嘴八舌,骂不绝口,还有些性子急的上来就要揪打古平原。侯二爷要的就是这样,他满脸放光,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汪存义:“汪老板,你方才不是要打吗,依我看,最该打的就是这个古平原,祸事都从他身上来。”
汪存义和宁老板对视了一眼,却都没有动作。汪存义这时候反倒沉稳了,看着古平原来了句:“这姓古的小子挺有胆色啊,陈七台也敢惹,京商也敢骂,不像是个讨好太监的逢迎小人。”
宁老板也点头道:“方才那模样确实有股疯劲儿,不过疯得好,疯得妙。”
“各位听我一言,听我老头子一言……”胡老太爷颤巍巍站起身,举起大烟袋锅子晃了两下。他是徽商耆老,别看只是有气无力地两句话,确实有分量,在场众人都住了口,目视着胡老太爷。
“你们都过来,都围过来,我有两句话要说。”
等众人都围拢过来,胡老太爷环视一圈,慢慢点了点头,指着其中一人:“方观白,你是家中长子,不会不知道上一代的事儿吧?”
“老太爷,您是说?”那叫方观白的人疑惑地问。
“你祖父烧借据那事儿。”
“别说我,徽商中哪有不知道的。”方观白恭敬地答道。
“唉,知道不见得能记住。你祖父经商一生,人欠欠人,到头来欠人的都还了,别人欠他的却从不讨债,到他年老归乡时,召集那些欠债人,把借据一火焚光,然后才让几个儿子出门去做生意,说是给他们留了一大笔财富。你祖父是个精明人哪,从那以后,他的几个儿子,其中也包括你父亲方子彰,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人热心照应,都有人主动来和他们做生意,不出几年间,个个聚起一大笔家财,不逊于你祖父全盛时期。”
“还有你。”胡老太爷又指向另一人,“你家从曾祖那辈儿起家,做茶叶生意,创了‘益美茶庄’这个招牌。创牌子哪有那么容易,举步维艰哪,后来你曾祖想出一个主意,‘益美’号的茶每卖出去一斤,则将收益的十分之一分给各地茶店的柜台伙计。这样一来,凡是到茶店卖茶的客人,都能听到满耳赞扬‘益美’的话,时间一长,‘益美’不仅行销江浙,连滇南、漠北这样偏远的地方都有人夸耀‘益美’号的茶。你曾祖就此成为茶商中的富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