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不能让洋商占大清的便宜!(第10/16页)
这话说得人人听了心中一酸,“胡泰来”这三个字在大清商界那是块响当当的招牌,一辈子没服过软,想不到如今为了徽商一脉要做到这个地步,实在是令人心里难过。
宁老板阴着脸,一口口往下咽着酽茶,那嘴抿成了一条线。汪存义就觉得心口发闷,伸手去抄茶杯,一低头两滴眼泪落在地上。在场众人就没一个眼圈不发红的。
古平原怔了半晌,跺跺脚快步走出花厅,来到后院池畔,仰面望天,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
“我听闵老先生说,你这一次回徽州,有几件事缠在心头。”乔鹤年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出来,站在古平原身后道。
古平原一声苦笑:“第一件事就让我办砸了,我答应胡老太爷要把徽茶卖个好价钱,可是事到如今,竟要老爷子亲自去求人,我真是没脸见他老人家。”
“你静静心听我说。”乔鹤年在他身后踱着步慢慢道,“你要帮徽商把茶卖个好价钱,这半点都没错,因为只有卖出了徽茶,得了军捐银子,安徽的清军才能安心作战,牵制住陈玉成的长毛军队,这一来你对胡雪岩的承诺也兑现了。而陈玉成不能回援天京,在安徽就成了不战不和的局面,洪秀全少了这股强援,以曾国藩的统御,曾国荃的勇猛,左宗棠的谋略和李鸿章的智计,南京光复指日可待。到了那时陈玉成失去效忠的对象,必然会投降朝廷,则白依梅不仅可保性命,而且富贵可期。”
“说来说去,这一连串事情都拴在一样上,那就是卖茶!”
乔鹤年一番分析鞭辟入里,真有洞穿七札之效,古平原就觉如烈日饮冰,顿时耳清目明,“你说得对,这次回到徽州,做起事情来百般束手束脚,其实也都是为了徽茶难卖的缘故。”古平原在池畔来回走了两趟,毅然道,“胡老太爷已是颐养天年的人,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老人家出面,徽商还不至于连个办事儿的人都寻不出来。这一趟准定我去,不过能不能办成此事,我心里也没底,能不能请乔大人与我一道去趟杭州,你是四品道员,我想那帮茶商无论如何也会给个面子。”
“筹饷是我该办的差事,这事儿如今也和徽商卖茶连到了一块儿,我责无旁贷。”乔鹤年一口答应。
他答应得如此痛快,古平原却有些意外,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乔大人,我说了你可别见怪。”
乔鹤年微笑地看着他点点头。
“我二次从关外回来,发现你好像变了许多。”古平原深有感慨地道,“当初在蒙古,你手不释卷,为人孤高,不知怎的,现在想来我却觉得那时候的你更容易打交道些。”
“我知道。”乔鹤年的声音有些发闷,“也许这就是官场中人的面目吧,有时候越近越看不清,甚至照照镜子,自己也不认得自己。”
“这话听着倒有些禅味。”古平原见自己一句话引得他如此感慨,便开了句玩笑。
“哈,你我一在官场,一在生意场,所谓利欲熏心,指的可不就是我们两个,还谈什么参禅,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乔鹤年目中波光一闪,随即也放松下来开起了玩笑。
古平原极尽口舌,搬出当初胡老太爷那句“古家茶园如今与胡家是联号生意,休戚与共,如同一家”,胡老太爷想想,自己既然说了让古平原代表胡家联络徽商,这话不能不认,没奈何只得答应下来,由他和乔鹤年代表胡家和徽商去与杭州的各路商家谈判。
他二人连夜动身,经新安江支流转到运河,此时浙江各地大部分都已被李鸿章率部收复,水路更是太平无事,不过三天,船已然到了杭州拱宸桥,眼看前面就是城门,古平原忽然让船家停靠岸旁。
“船为何停了下来?”乔鹤年从后舱走过来问道,眼看天色已晚,虽然可以拿名刺叩关,但要颇费一番周折,不如趁着水关开放之际进城为好。
“我一路上都在想刘黑塔从信阳打听回来的消息。”古平原靠着船舷,望向天边刚刚升起的弯月,“京商的口气大得很,说是不出一年,就能让英国的皇上也喝上他们贩运去的茶。这说明他们要买卖的物量一定不少,何况如此有把握,想必已经找好了买主。”
“所以他急着来徽州收茶嘛,图的就是一笔厚利。”
古平原微微摇头:“我总觉得不止如此。李钦的背后是李万堂,那个人的谋略阴鹜,在京城时我是领教了,此人眼高于顶,做的都是真正的大生意。若是只为了赚上一笔茶钱,他不会派自己的儿子花费如此工夫。”
“胡老太爷不是说这茶和京商无关,只管寻别家去卖嘛。既如此,我们理这么多做什么,进杭州城将茶卖出去便是了,管他京商还是李家,多想无益。”
古平原始终放不下这段心事:“不成,我得去一趟上海。”
语出惊人,乔鹤年吃了一惊:“时间如此之紧,不到杭州卖茶,跑去上海做什么?”
“我不知道。”古平原老老实实地说,“我只是觉得不弄清楚京商到底想做什么,就算把徽茶都卖出去了,也不得心安。何况那个李钦要在背后搞鬼,咱们就算谈成的交易,或许也会前功尽弃。你别忘了,当初我那三千支洋枪是怎么得而复失的。”
这么一说,乔鹤年也没了主意,蹙眉想了一会儿,道:“去上海就能弄清京商的企图?”
“京商要做这么大的生意,不能不与十里洋场打交道。”
可是事情并不像古平原说的那么简单,他与乔鹤年都是初到上海,别看乔鹤年的官衔与总领上海事务的上海道吴旭同级同品,可是上海这地方是洋人的地盘,大清的官衔在这里抖不起威风。
“两位老爷,您看见没?”雇来的马车夫赶车经过黄浦江边的一处二层小楼,放慢脚步,向楼上指了指,“给二位爷说一西洋景儿。您猜这儿是什么地方?”
古平原仔仔细细打量了两眼,就见这楼外表看并不出奇,是洋楼构造,门前紧贴着马路,墙砖上刻着穿长袍的洋人雕像,二楼有阳台,嵌的都是玻璃窗,却是门窗紧闭,用厚实的暗红窗帘挡了个严严实实。
古平原正在端详,就见一楼的大门忽然打开,从里面冲出两个洋人小孩儿,一路嬉笑打闹,后面有个腰身粗得似水桶的女人,就站在门前,嘴里叽里咕噜地大声喝骂着什么。
“看样子像是洋人的住家。”古平原道,乔鹤年在旁也点了点头。
“您可错了,二位爷坐稳了,我说了你们可别吓一跳。”
“你弄这玄虚做什么,要说就快点说,左右一栋洋房而已,有什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