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谋国,才是真正的大生意(第7/15页)
陈玉成没言语,用一双漆黑晶莹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古平原,许久才道:“你该不会是又来找她的吧。”
古平原用力摇着头,忍着痛艰难地说:“我是来找你的。”
他接着说道:“如今胜负已分,你这支军队已经走到了绝路。从古至今没听过带着一大帮老人小孩还能在深山中与官军周旋,别看你手下还有几万兵马,可是在山中打仗,人越多越难藏匿踪迹,也越没有回旋的余地。何况你内无粮饷,外无强援,这么撑下去,每打一仗就要损失一成人马,不到一个月,你手下的这些人就死光了。”
“放屁!”黄文金暴怒地拎起古平原,一口唾在他脸上,帐中众将也无不怒目大骂。
只有陈玉成一言不发,眼下的情势他看得比谁都清楚,确实是已经到了绝境。如果说手下只带千余勇猛的战士,他倒是有信心出其不意杀出一条路来逃之夭夭。可是剩下的几万人怎么办,这些老人孩子该如何处置,难道就任由清妖找到他们残杀殆尽?这可都是天国的弟兄,其中有些人从金田起义就跟着洪天王,如今我要把他们抛下,怎么对得起良心,真要那样,还不如堂堂正正带兵出山,与清妖决一死战,死也死得轰轰烈烈。
他无声地叹息着,随后道:“我知道你来做什么,你是为清妖做说客,想让我降清,告诉你,我宁死不做对不起天王的事情。”
“只可惜你那位天王不这么想。”古平原说完之后,不出意料地看见陈玉成射来两道凌厉的目光。
“我身上有封信,你拿去看了就知道了。”
陈玉成让亲兵从古平原身上搜出那封信,展开一读,身子便是一颤。
“这是假的!”他抖了抖手上的信,斩钉截铁地说。
“你跟了洪秀全这么久,真的假的分不清吗?告诉你,这封文书洪秀全已经传遍了各地,但凡有太平军驻守的地方都接到了。海宁刚刚被官军收复,这就是从那儿搜出来的,由浙江巡抚李鸿章派人送来安徽,交给了袁甲三。”
“那怎么又落在你手里?”
“其实是落在程学启手里,他是先见了这文书,料定你必无后援,这才放心攻打三河镇。我是劝降他的人,自然有些交情,趁他军务繁忙把文书偷了来。”古平原这番话早就在心里说过十几遍了,丝丝入扣,听来天衣无缝。
陈玉成被他说得犹豫起来,又仔细辨了辨文书上的字迹,喃喃道:“我不信,天王不会这样对我!我要到天京去,面见天王自明心迹。”
“陈玉成!”古平原忽然大喊一声,“你别做梦了。洪秀全连杨秀清和韦昌辉都能杀,何况是你。他在文书中写得明明白白,说你违命怠令,不肯回援天京,与清妖通同一气,让出三河镇,已然背叛天国,要各地太平军见你及部下立斩不赦。就这个罪名,你辩有何用,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营中诸将这才听明白,原来天王文书上写的是这样的话,顿时大声喧哗起来。古平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伪造这封书信,就是从白依梅一句“除非洪天王要他降,他才会降”中得了灵感,要洪秀全命陈玉成投降那是痴人说梦,可是古平原却由此触机,反其道而行之,要陈玉成断了回援天京的念头,既然无路可走,那就只剩下投降一道了。
黄文金一蹦三尺高,眼睛瞪得比牛都大:“英王,这王八蛋说的是不是真的,难道老天王真不要咱们了?”
陈玉成就是再有决断,此时也乱了心神,看着帐中吵成一团的众将士,眼神中一片茫然。
古平原扬声道:“你看看外面那些老人孩子,还有这些跟着你出生入死的人,你难道一定要把他们推上绝路?你降了朝廷,他们自然也能跟着赦免,从今往后又是安善平民,岂不比在大山里挨饿受冻,甚至被官军斩杀强上百倍?”
黄文金久不见陈玉成答言,古平原又絮絮不休,惹得他躁怒无比,回手一推,将古平原狠狠推倒在地,大吼道:“再多嘴,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古平原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喊着:“眼下胜负既分,大丈夫就应该拿得起放得下,你一人负荆请罪,能救几万条性命。陈玉成,你当真一意孤行,要他们陪着你去死吗?”
“他娘的!”黄文金气极了,扑过来一举匕首就要下手。
“慢!”陈玉成忽然一摆手,黄文金扭头看向这位深得军心的主将,就听他一向激昂的声音中忽然带了疲态,“把他带下去押起来,此事我要从长计议。”
“方才在大营外,逮到一个清妖的奸细。”陈玉成缓慢地说。此刻他在后帐,白依梅就坐在桌子对面,她虽然卸去了王妃的服饰,穿着普通妇人的衣服,却难掩容颜秀丽。
“哦。”白依梅只是应了一声,她从来也不过问丈夫的军事。
“这个人你也认识,就是古平原。”
“他……”白依梅愕然抬头。
“很奇怪他怎么会到这儿吧。他送来了一封信,希望我看了之后能投降清妖。”说着,陈玉成把信交给妻子。
白依梅每读一行,脸色便白上一分,看过全信之后,她惊惧地望了一眼陈玉成:“清妖要杀咱们,天王也要杀咱们,那岂不是没了生路吗?”
陈玉成默然不语,过了好一阵子才道:“依梅,我要送你走很容易,可是你一走了,军心就乱了,大家都会说我处事不公,再也不会有人信我的话,听我的令,到时候这支军队就成了一盘散沙。”
“王爷,你以为我是怕死吗?”白依梅打断他的话,“既然嫁给你,我生死都与你在一起。只是……”她咬了咬嘴唇,轻轻说了一句话。
陈玉成面对枪林箭雨都不曾动容的脸一下子变了颜色,又惊又喜地起身:“是吗,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不早告诉我。”说着将手伸向妻子的小腹。
白依梅羞涩地红了脸,轻声道:“哪里就摸得出来,我也是这几日才发觉。现在这时分也不敢告诉你,怕乱了你的心。”
陈玉成一下静下来,怔怔地看着妻子。
“我们两人死在一起也没什么,我只是可怜他。”白依梅将手按在丈夫的手上,两个人仿佛一起在轻抚着那个还没有知觉的孩子,“可怜他还没见过一天日头,要是就……”白依梅的泪珠止不住落了下来。
陈玉成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此刻却如百爪挠心,紧咬牙关,终于洒下两滴英雄泪。冰凉的泪水落在白依梅的手上,她身子一颤,抬起头望着自己的丈夫。“放心,我一定让咱们的孩子活下去!”陈玉成双目炯炯,笃定地说。
古平原只听耳边山风呼啸,蒙眼的罩布被身后人一把扯掉。他双膀依旧被缚,身子晃了晃,惊觉面对着百尺高崖,两脚距离悬崖边只有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