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等顾客上门,不如换个卖法(第12/13页)

“方才你说,宝鋆不是给了你50两的贺仪吗。”

“这钱我怎么能用,知晓了真相便放回到他那高门府邸的台阶上了。”

古平原听得肃然起敬,深深地点了点头。

这样晓行夜宿,好不容易到了安徽省境,没想到庐州周边在打仗,必须绕远路经过安庆,这一下精打细算的盘缠也不够了,乔鹤年没办法只得把官服都当了。为了省点钱,他与路上偶遇的一队杂耍班搭伙而行,又为了抄近道走到了吊死岭前,结果正遇上土匪劫道。

土匪有土匪的规矩,“五花八门”的人都是江湖人,一般来说只要给买路钱就放过去,并不为难。坏在杂耍班里有个小伙子自逞勇武,话说的时候冲了点,结果把土匪惹恼了,挥刀要砍,杂耍班自然要自保,结果“乒乓”一阵打,人群四散,腿脚快的就跑走了,乔鹤年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被抓到山上当了肉票。

肉票里面最倒霉的就是没人来赎非死不可的“杆票”。土匪问明白乔鹤年是外乡人,在本地无亲无故,下飞帖勒银子都没个地方,这是结结实实的“杆票”,连等都不用等了,直接就要把他一刀宰了。

乔鹤年想过此番来到安徽也许会保不住这条命,但是一门心思想的是补上县缺之后,如果遇上长毛攻城,自己必定不屈而死,朝廷也必有优恤恩典,也算是给乔家祖上争了光。没想到落在土匪手里,从此人间无声无臭没了乔鹤年这个人,死得实在太窝囊了。他心里这么一想,忧悲郁苦齐冲心头,不由得就口占了一首绝命诗。

说来也巧,乔鹤年吟诗。正被大当家邱雄听见,邱雄是粗人,但是听过三国演义这部书,早就琢磨着请个诸葛亮来给自己当军师,也好并几个山头,扩充扩充势力。听见乔鹤年吟诗,虽然听不懂,但是认定这是读书人无疑,立刻命人把乔鹤年放了,一问是个外乡人,那就更好了,不必担心他与本地官府有暗通。

“不当他的军师就是死路一条,这么死我绝不甘心,所以我答应了。”乔鹤年说着说着,双目一闭流下泪来。

从贼即为失节,若被朝廷知道不死也充军,古平原知道关系重大,也知道乔鹤年接下来必定还有话,所以一言不发等着。

“邱雄不是曹操,我呢,也不是徐庶,若是一言不发,只怕早就不容我活下去,所以也就给他出了几个主意。”在山寨的上的事儿,乔鹤年不欲多说,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别看就一句话,古平原察言观色,却能看出其中的真相不止如此。

真相当然不止如此。有几个村镇,自保的力量不小,像这样的镇子大都是富庶之地,所以才办得起团练,甚至买得起洋枪,在土匪眼里自然是肥肉。肥肉里面有骨头,啃了几次都无功而返,而乔鹤年自从知道要来安徽上任,读了好几本兵书在肚子里,此番出的主意都暗合兵法,土匪依计而攻,连破几个大镇,奸淫掠夺,烧杀一空。

邱雄好不容易得了乔鹤年这么个人才,自然不会放他下山到血染刀兵之处。但是乔鹤年在山寨里,看着那些被掠上山的肉票,听着妇孺老幼的哭喊,就知道自己献的计已然化为了屠刀,日日问心有愧,夜夜良心不安,到了最后简直要发疯了。

“后来我想了个主意,‘若要他亡,必速其狂’,便撺掇那个邱雄去打县城,这是让他去送死,然后我又暗自遣人给县衙投书,告知官府邱雄的攻打计划,这样他是自投罗网有去无回。我又想了个说法,就说打县城是大事,非随机应变不可,让邱雄把我带在身边,这样等到土匪败亡之时,我便可瞅准时机逃走了。”

说起来简单,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这个计划也是用一条命来做赌注。古平原想明白这一点,也就不忍心再苛责乔鹤年,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无论乔鹤年在匪寨做了什么,都是被逼无奈之举,自己帮他瞒着就是,只是事情太过沉重,乔鹤年一个人放在心里,迟早非把自己压垮了不可,所以有些话,乔鹤年不说,古平原却不能不问。

“那个被你派到县城投书的人,就是那把总要我杀的人吧?”

乔鹤年并不知道古平原那一刀没扎在程锋要害上,而且还往井里投了一包刀创药,他只是觉得古平原也杀了一个人,既然两个人都为保命杀过人,那自己也就无须自惭形秽。

“对,他姓程,也是个土匪。”

这话说得没有半点情义,乔鹤年能派此人投书,自然是暗中看出他必是个良善之人,甚至很可能知道程锋的家世以及他要救姐姐的心愿,否则怎么敢冒此危险,如今一句“也是个土匪”直视程锋与邱雄无异。

古平原听了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有沉默着,这沉默拖得越久,越像是一种无声的指责,乔鹤年有些忍受不得,忽然猛力一捶腿,大声道:“你是不是认为我把事情赖得一干二净,这样做太残苛了?别忘了,他毕竟是个土匪,谁知道他以前手上沾过多少血,死在你手上亦不过是报应而已。那种场合,我要是自承派他到县衙投书,那就是承认了当过土匪军师,那,那……”乔鹤年忽然缓了一口气,“古兄,我来安徽,是要来做个好官,来保一方百姓的平安,我有我的宏图大志,为了救一个小土匪而拼上一条命,我觉得不值!这是我的心里话。”

这确是一句实得不能再实的心里话,但是还有一句心里话,乔鹤年并没说出来。当初他出京之时,宝鋆自己没出面,却让户部的同事一起送他。大家都知道他是得罪了堂官,而宝鋆让人来送,用意不言自明,于是语多讽刺,言必讥诮,冷嘲热讽尽兴而散。乔鹤年受了这样一场大羞辱,看透了官场炎凉,当时就暗暗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在官场混出个样子,等我戴着红顶子回京,到时候必去户部一趟,再看看你们这些小人是怎样的嘴脸。这是放在他心里最深处的秘密,对任何人也是不能说的。

“照当时的情势,你也救不了他。只要你承认曾经为匪,那把总就敢连你一块杀了,他才不会让你来搅了这场大功。”古平原面无表情地说,这事儿他一路上想过多次了,乔鹤年的做法的确是最合理也是最理智的,但是要换成自己呢,能不能也这样冷静地去说一声“我不认识这个人。”古平原始终没想明白。

“对啊!”乔鹤年大是兴奋,“你能明白就好,不是我不救他,实实在在是救不了。”

“那邱雄所说,被你立了桩子的那个人呢?”古平原没接这个茬,却忽然又问出一句。

“你……”乔鹤年打了一个冷颤,呆呆地望着古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