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请最懂茶的人制茶(第2/16页)
古平文接着说道:“论起品茶制茶,这位老人家可是一流好手,听说他住在松萝山的桃花渡,大哥若能找他问问,或可解开疑惑。”
侯二爷回到铺子里,伙计们见他面色不善,都躲得远远的,只有朱志硬着头皮站在一旁。侯二爷用指节敲着花梨桌面,眼珠不停转着,忽然招了招手,朱志赶忙凑过来。
“那个古平原敬酒不吃,看样子非灌他一杯罚酒不可了。”
“东家,人家现在有县太爷撑腰,可是今非昔比了。”
“县太爷?”侯二爷脾气上来了,“我舅舅可是在巡抚面前都说得上话,会怕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朱志不敢言语了,又听侯二爷道:“去,把你大伯再叫过来。”
“他、他病了……”
“死了吗?”
“……”
“我问他死了吗?”侯二爷眼里的凶光让朱志低下头去。
“没有。”
“没死就要来,有他的好处。若是不来,给长毛通风报讯抓曾大人的弟弟,这个罪名……”
“东家!”朱志吓得往地上一跪,“我知道了,我这就让他来见您。”
松萝山离着徽州最北面的休宁县城不远,松萝茶便是因此山得名,山上的“让福寺”有“倾千年缸水,种宝树松萝”的传说,而桃花渡就在让福寺的山脚下。
古平原独自一人来到桃花渡,经人打听,顺着渡口旁的一条小路走了一个时辰,便来到一处山坳。
“真是神仙居所。”古平原一见此处,便暗赞一声。山坳里种着几亩茶田,茶田中开了一条小道,尽头盖着青瓦白墙的一处小居,墙外层层翠竹,屋后一泓清泉。只是在茶田里还有一眼井,不知有泉水还要这井何用?
再走近些,古平原更是惊奇,眼前这片茶田虽然不大,却错落有致地种着十数种茶叶,古平原能认出的有“老竹”、“猴魁”、“毛峰”、“松萝”、“瓜片”等,可是认不出的还有好几种,尤其是一株茶树,他很疑此就是传说中的“涌溪火青”,但这种茶不能移栽,一移便死,几百年来只有十几株活在云雾萦绕的黄田,所产茶叶都是进贡之物,寻常人别说尝尝,看一眼都办不到。
古平原听老师说过这种茶树,但没见过,正在疑惑不解,就听那处小居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见了古平原不由得一怔,古平原赶忙走前几步,一拱手。
“请问这里是闵老先生的居所吗?”
少年慌忙还礼:“正是,请问您是……”
“哦,我叫古平原,是歙县古家村人氏,知道闵老先生的大名,特意带了种好茶来请他老人家品鉴。”
少年听了道:“这可不巧,我伯父去山上的让福寺了,那里的主持请他去品茶论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那,我去山上找他。”
少年忙摆手:“不成。不成,我伯父怪脾气,最恨人家在他品茶的时候打扰,你要是去了,非被赶出来不可。”
“那好,我在这里等。”
少年又打量了古平原几眼,叹口气道:“那好吧,不过我可没有吃的给你。”
古平原笑一笑:“不要紧,我带了干粮。”
一等就等到天黑,闵老子这才回来,细一看是个略有些驼背的老头子,走路蹒跚,论起样子来实在是貌不惊人。
“这是谁啊?”闵老子一见家中有生人,皱起眉头问道。
古平原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少年抢着说:“大伯,他说是喜欢喝茶的,带了好茶叶来让您品一品。”
“呵呵,你有什么好茶叶是我没喝过的?”闵老子一脸瞧不起的样子。
古平原刚要开口,闵老子忽然一拍脑门:“坏了,我的拄杖忘在寺里了,得去取来,可别让那帮和尚当劈柴棍给烧了。”
说着竟自顾自地起身,头也不回就这么走了。
古平原看看那少年,少年瞥了他一眼:“你也走吧,等我伯父回来还不知什么时候呢。”
古平原性子坚忍,越是不如意越能坦然自处,心道,好个闵老子竟然如此慢客,不过有本事的人脾气都大,我既是来求人,多等上一时半刻也无妨。
想着他便又坐下,那少年无可奈何地伸了个懒腰:“随你,不过我可要睡了。”
这一等时间更久,直到定更,闵老子方才慢悠悠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看见古平原还在,斜着眼问道:“你还在这儿,想干什么啊?”
古平原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一揖:“久闻‘闵老子’的大名,今日不喝上几杯老先生亲手冲泡的好茶,晚辈绝不离开!”
闵老子听了这话,脸上方才放缓和了些,也不答话,走到窗边案几旁,白炭煮水,又拿过一套成化窑的茶具,都是比平常所用小上一号,但精致无比。
就见闵老子动作如风,转瞬间沏好了茶,自饮一杯,另一杯不用说是给古平原的。
古平原不敢怠慢,知道闵老子这一下已带出了考问的意思。无非是,要我品你带来的好茶?先喝我一杯茶,说得出茶的好处,便是同道中人,否则你便请回吧。
他接杯在手,先观茶色,续而细品,一口茶在舌尖转来转去,良久方道:“好茶,不知是何处所产?”
闵老子矜持地笑笑:“这是川茶,阆苑茶嘛,很普通的。”
古平原听了大笑道:“闵老子在骗人了,这是阆苑茶的制法,但品其味,绝不是川中所出。”
闵老子这才认真看了看古平原:“你知道是哪儿产的吗?”
古平原再品一口,极有把握地说:“这是将阆苑茶树不远千里移种到湖州府长兴县罗岕村而种出的新茶。”
闵老子动容道:“品得好!品得准!你再说说这水。”
古平原将茶水含在口中细品,皱眉道:“此水清冽无比,必是天下名泉。”他猛一抬头:“莫非是惠泉?”
闵老子不置可否:“惠泉?惠泉到此地怕不有几百里,水劳而神逝,其质难存,你品错啦!”
古平原细思之下,怎么品怎么觉得这是惠泉水,然则闵老子所说的道理也驳不倒,他苦苦思索,突然想起门外看似无用的那口井,灵机一闪,复又大笑道:“闵老子又诈我,这分明是惠泉!”
“那你说说看,为何惠泉跑千里却依旧清冽?”闵老子嘴角边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古平原胸有成竹道:“门前有一眼井,既然屋后有泉,就不该打井。晚辈大胆一猜,前辈必是深夜淘井,用屋后清泉洗刷,然后静待惠泉新水至,垒石滤之,所得之水比寻常惠泉水还要清冽宜人。”
他一边说,闵老子一边在点头,等他说完,闵老子已然大笑道:“老夫今年整70,所见过的精于品茶的后生中,你可算是出类拔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