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做一桩“救人”的生意(第7/10页)

铁哈齐早就在注意了,见他要寻死,一脚把康素园踹翻在地,大手一挥,“都是逆党,统统带回营里!”

带回大营岂有这些人的好,只怕一夜审下来,一半就要去见阎王。古平原急得额头立时渗出冷汗。

“慢!”边上忽然有人说话。

“嗯?”铁哈齐怪眼一翻,心里立时就动了杀机,但是看清楚之后,他不敢了,反倒后退半步施了一礼。

“卑职见过大人。”

一顶绿呢大轿停在十步之外,一个头戴蓝宝石顶子,身穿九蟒五爪官袍,胸前嵌着孔雀补子的大官迈着方步走入人群。有人认出来,这是本省的学政廖大人。学政都是翰林院的京官出身,主掌一省的文教,最是清贵。铁哈齐虽然凶,但不过是个四品武将,且不说武官顶子本就比文官差了一大截,朝廷体制所限,品阶有差见了更是不能不拜。

“我正好路过此处,事情都看见了。僧王勤劳王事,操劳军务,不易让他老人家再多分神,这种刑名案子还是交由本地臬司衙门去办吧。”廖学政言语很是温和,话中面子也是给的十足。

“这……”铁哈齐有点犹豫,他不甘心。

“按大清律,能处置嫌犯的只有各地的司法衙门,上到三法司,下到州府县衙。军营里难道还要设大堂吗?用哪部律法来审呢?”廖学政加重了语气。

铁哈齐可不笨,一省之中,只有巡抚和学政有专折奏事的权力,也就是说如果廖学政一翻脸,今夜回去写个奏折,几天之后就能上达天听。要是自己一意孤行给僧王惹了麻烦,只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卑职听命,来人,把他们押到臬司衙门去。”

铁哈齐听命,廖学政倒也不愿得罪他,温言抚慰了几句,随后升轿而去。

衙门办案总要提人证、寻物证、过堂审讯,按律治罪,这就有时日好拖,也就能想办法,古平原松了一口气。人群慢慢散去,各家的伙计慌里慌张回去报告这个凶讯。古平原站在当地,忽然想起,要不是有人来找,眼下自己也在囚徒之列,而且自己是流犯,万一再露了馅,那可真是有死无生。

他正想着,忽然一把带鞘刀“啪”地往肩头一拍,“相好的,你犯事了,识相的跟我去衙门一趟吧。”

古平原是有心事的人,心里登时一翻个,只觉得口中又苦又涩,“难不成是私逃入关的事儿发作了。”这是他第一个念头,还没容多想,后面那人又说话了。

“想活命,拿五百两银子来。”

肯收钱就好办。可是当街讨要贿赂未免不合情理,古平原这时稍稍定神,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他一回头。

“你、你不是……”

“嘿嘿,古朝奉,好久不见了!”后面那人是个武官打扮,身材高大,豹眼环睛,满面虬髯,咧着嘴正在笑。

“哎呀,邓把总,不,千总大人。”胸前补子换成彪,自然是从七品升到了六品。古平原赶紧深施一礼。

“好险哪!”邓铁翼压了压声音,冲着古平原挤挤眼。

古平原一愣才悟道:“原来是邓大人……”

“对喽。我从早晨起就奉命在此监视,就等瓮中捉鳖。见你进去吓了我一跳,这军情不敢耽误,可是那铁驴头一来,你不也糟糕了?只好算准时间使个计,把你叫了出来。”

“多谢大人关照。”

“什么关照不关照!我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上次一把腰刀当了五百两,你才是真关照呢。”邓铁翼拉住古平原的手,“古兄弟,来来来,我请喝酒,今儿一醉方休。”

古平原本无心思喝酒,但邓铁翼是军营里的人,自己正要问他话,于是便随着他来到同盛祥。

跑堂的眼睛都毒,杨四一下子就认出昨儿来过的古平原,何况边上还有个得罪不起的军官,他立马笑容满面过来,将二人接上楼上雅座。酒过三巡,古平原掩杯不饮。

“邓大人!”他说了三个字就被邓铁翼拦住了。

“叫大哥!”

“我一介草民……”

“僧王倒不是草民,我和他攀得上嘛。古兄弟,你上次帮我那个忙帮得实在大了,我嘴上不说,心里可不能半吊子。你这样的人值得交,这样,我也不耐烦换什么帖子,我已然叫了你兄弟,你再叫我一声大哥,咱们俩就是异姓手足了,你看如何?”

古平原在关外五年,深知这些兵大爷的脾气,看不顺眼,白花花的银子捧上来照样一巴掌打在地上,要是对了脾气,那也能立时把心掏出来。当下也爽快地答道:“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大哥!”

“好嘞。”邓铁翼大是高兴,一杯酒又落了肚。

“兄弟,上次我失约了,没累着你吧?”说着他捻了颗又香又脆的炒花生米在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

古平原当然不能提自己被关了好长时间的大库,只是摇了摇头。

“唉,我也不想啊。只是军令如山,要开拔,说声走,不走就变了逃兵,没法子,只能随队来了西安。”

“那时候大哥为什么一定要当刀,我看那是大哥真正心爱之物。”

邓铁翼一拍大腿,“兄弟你说得不差,我这辈子有两样东西瞧得比眼珠子还重,一是老娘,二就是这把刀。但是事到头上,就只能舍了这刀来顾老娘了,毕竟人是活的,物是死的。”

古平原静静往下听他说。原来这邓铁翼是湘西人,家中穷得叮当响,一条大汉三十好几还没娶媳妇,想着一条穷命索性拿去投军,要是命大死不了,攒一笔钱拿回家娶媳妇,就这么着参加了曾氏弟兄组建的湘军,在水师营当舵手。有一年在长江上打仗,长毛在江里沉了十几条船来阻挡官军。眼看船队无法前行,只能被困在江上成了活靶子,邓铁翼仗着水性好,举着一杆旗跳到水里,人潜在水下,旗举在水上,为船队在激流中带了一条路出来。曾国藩当时就在后面的旗船上,用千里镜看得清清楚楚,等仗打完了,把邓铁翼叫到船上,亲授七品把总之职,更为难的是递了一把腰刀给他,这把腰刀是曾国藩命高手匠人打造,一共只有几十把,湘军十几万之众,只有立大功者才能得到。这下邓铁翼乐坏了,对此刀爱逾性命,别人想摸一下他都不肯。

僧格林沁打捻子,从各地调兵来陕,其中就有邓铁翼。他走到太谷恰好遇到一个老乡要回湘西,这是不容易的巧遇,他打算托这个人带一笔钱回家去给老娘,想了想五百两足够在家乡起一间三房两进的宅院,让老娘风光一下。

“嗨,可是手头没银子,身边的人都是各地调来的,也没熟到能开口借这么多银两。”邓铁翼的银子为防有失,都放在军需官那里寄存,手头只有几十两散碎银子留着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