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人彻底没救的生意,被古平原玩活了(第2/13页)

黄知县心里苦笑,要是能平息那还说什么,虽说“杀人令尹,灭门县令”,可是眼前这伙人摆明了连生死都不放在心上,民不畏死,官威又有何用?果不其然,黄知县仗着几个衙役护着,两股战战勉力上前,以“牧民以德”的姿态苦口婆心说了半天,结果就如同打雷天放了个屁,人家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黄知县急得也顾不得许多,官家体面都暂且抛到脑后,一撩袍服正打算跪下来求。就在这节骨眼上,田庄那边忽然闪开了一条通路,人群忽然静了下来。就见一个披麻戴孝的女子面寒似水,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地下的尸首,一步步走了过来。

罗家洼子这边也有人认得那女子,失声道:“这不是田庄村长的小女儿吗?”

“四妹。”田庄人也叫道,“好歹你来了,说说怎么办吧?”

黄知县眼盯着四妹的嘴,就听她咬着嘴唇好半天,从牙缝里怨毒无比地挤出一句:“戮尸,给我爹和我姐报仇!”

“好嘞!”田庄人就等着这句话呢,听罢各举家伙往前便冲。罗家洼子也不甘示弱,不分老幼也是高喊着迎了上来。

“完了!”黄知县眼前一黑,就要栽倒。离得不远就是方才那支商队,领头的掌柜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他方才盘算着绕路的花销,刚下决心要调转马头,一看械斗终于不可避免,知道这一打起来伤亡必重,也是手心捏汗,连同伙计们一起愣呆呆望着当场。

就在这时,从路尽头转弯处疾跑过来一个小伙子,边跑边喊,“别打、别打!”

如此混乱不堪的场面,谁能听他的?好在小伙子跑到人群中一眼看见被人护在后面的田四妹,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扯住道;“古大哥有话让我带过来。”

田四妹怔了怔,立时也叫道:“大家停手,都停手!”

她的话自然是有人听,田庄人呼啦往下一撤,两边人自然就分开了。可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已经伤了十几个人了,呻吟怒骂辗转于地,地上更是流了几大摊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此时在场的数百人眼睛都盯在那个小伙子身上,不知他要说些什么。小伙子样子白净腼腆,看大家都在关注自己,脸腾地红了。他不去管罗家洼子众人,只向田庄人拱了拱手,然后说道:“古大哥听说你们要打起来,本来要赶过来,没料想被营官唤了去,要他立时跟着回大营,只得让我过来说话。”

罗四妹点了点头:“是,请问古大哥有什么话要说?”

小伙子道:“他匆忙间只让我带了两句话,说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冤家宜解不宜结。’”

黄知县方才也被裹挟在人群里吃了拳脚,素金顶子早已不翼而飞,鸳鸯补子也被撕开了一条大缝,他眼巴巴地望着这横地里出来的小伙子,原指望他能说出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话,将两旁人劝住,一听就是这么两句平淡无奇的话语,心下大是失望,心想方才我苦劝了小半个时辰,别说《论语》,就是《大学》《中庸》也都讲遍了,要是管用还用你来吗?

可是出乎黄知县的意料,田四妹听了之后,静静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一抬头,冲着那小伙子道:“也罢,既然古大哥这么说了,那就算了。”又对着身边人说:“把那尸首还了他们吧。”其余的田庄人竟然也无异议,再不管那躺在地上的尸首,扶着伤者便要往回走,却把个黄知县看得目瞪口呆,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小伙子,不知他口中的“古大哥”是个什么来路?

田庄人要撤,罗家洼子却不干了,领头一人高声喝道:“想走可没那么容易,甭管什么古大哥、古二毬,罗老爷死在你们地界,你们田庄能脱得了干系?必定是你们把人害死了。”

“放屁!有胆子就放马过来。”

眼看缓和下来的局势又变得一触即发,黄知县刚刚放下的心瞬时重新提到了嗓子眼。

“大家且慢!”这时候从罗家洼子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妇人,她面带戚容,手里还拉着个满脸稚气的孩子。

黄知县认得她,正是罗思举的妻子。他到罗府做过客,于是走过来叫了声:“嫂夫人!”

罗夫人是大户出身,颇懂礼数,尽管眼中流出两行清泪,却没有呼天抢地地趴在丈夫尸身上哭嚎,待拭去泪水,先是对着衣冠不整的知县大人福了一福,随后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

就见她背对着丈夫的尸首,将手中信扬了一扬,第一句话就把在场众人都震住了。

“此事与田庄并无干系,拙夫确是自尽身亡,这是他的遗书。”

罗家洼子领头那人愣了愣,问道:“大嫂,你、你早就知道了。”

“这遗书在我手上已有两日,只是人未找到,始终还存着侥幸,现在实在不必再瞒了。”

“罗老爷遗书上写的什么?是不是要我们给他报仇雪恨?”罗家洼子颇有年少气盛的汉子不甘心,打算生些事出来,指着罗夫人手上的遗书问道。

罗夫人沉默片刻,黄知县只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手不知不觉紧按住了胸口。

罗夫人望了望丈夫的尸身,又抬眼看了看众人,忽然走到那前来传话的小伙子身前,深施了一礼,慌得那小伙子连忙回礼不迭。

罗夫人眼中含泪,指着自己手中牵着的孩子说道:“烦请尊驾告知古少爷,拙夫弃世前,将这孩子托付给他,并有一言,说是跟着古少爷,这孩子必定不会重蹈覆辙,如此拙夫在泉下亦能含笑。等孩子再大些,我便让他去寻古少爷,学习从商之道。”

一言既出,满场皆惊。无论是田庄还是罗家洼子,又或者黄知县和那小伙子都是面面相觑。好半响,罗家洼子才有人出来道:“她大嫂,你这莫不是失心疯了吗,怎么说出这等话来?那姓古的可是你杀夫仇人啊。”

“这话不是我说的,确确实实是拙夫的遗言,诸位如果不信,书信在此不妨一验。”

罗家洼子众人张口结舌,呆呆望着罗夫人手中的那束书简。这不是一般的举动,这是托孤!非至亲挚友断不会作此要求,罗思举敢情是对这姓古的心服口服了。

尽管所谓人命关天,苦主若是肯息讼,十停中便已了了七八停,更何况这是死者本人不念旧恶,做出这样的举动,那便纵然是族人也无话可说了。于是众人默默无语纷纷散去,罗思举的尸首也被他的夫人领了回去。

黄知县至此心头一块大石方才落地,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口中连念“阿弥陀佛”。

商队中那黑汉子被隔得久了,心中气闷,见路已畅通无阻,于是吆喝着脚夫们赶车上路,一转眼见掌柜的正在出神,于是开口问道:“爹,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