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一笔生意,多少要靠点运气(第2/8页)

想到这儿,他一声长叹:“我自幼丧父,全靠家慈将我拉扯大。五年前遭此大难,从此与家中音书不闻。前月我听说洪逆的长毛军已经快要打到我家乡了,据说这长毛军十分凶残,交战之地人畜不留。”

常四老爹一抬手:“我明白了,你是想回去探望令堂。”

“对,听说当地的青壮年已经扶老携幼纷纷逃散。我母已年迈,家中弟妹尚未成年,不知能否逃脱贼手,我现下心中真是急得像油烹一般。”说着说着,古平原触了情肠,为人所欺的愤懑,加上思念亲人的悲苦,俱化作了眼中的热泪。

常四老爹被他这几句话说得心头一痛,想想自己也是壮年丧妻,因怕再娶不贤,恐叫独生女儿睡了芦花被,因此一直未续弦。吃苦受累将独生女儿拉扯大,那一份辛苦有时半夜想来都心酸不已。将心比心,这姓古的后生为人热诚,又重孝道,实在是个好人。纵然是流犯之身,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谁有罪谁没罪,又怎能分得清楚。

此刻他已是有七八分心活,试探着再问:“你说要混在车队中入关,自然已有了万全之策,不知是何好计?”

古平原听他问到此节,已知事情有望,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说了一遍。

常四老爹边听边点头,末了两手一拍:“好,好,好。既然如此,我带你入关便是!”

古平原闻言,心头一震,他方才只是抱了个万一的希望,倒也没想到这位老爹竟是如此古道热肠。感动之余,倒头又是一跪:“如果能顺利入关,大叔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要是不幸被抓,只说是我自己藏身车队,绝不拖累大叔就是。”

“起来吧。”常四老爹将古平原搀扶起来,一时间两个人心中都有感慨。原本是陌路相逢,几日之内竟然休戚与共,等于是把彼此的性命都拴在了一起,人世间的际遇原来竟是如此奇妙。

“大叔。”古平原叫了一声,常四老爹摆手道,“我身边的后生娃,都叫我老爹,你也这么叫吧。”

古平原依言改了称呼:“老爹,我这藏身之法更要隐秘,最好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常四老爹道:“这你放心。不密不成事,更何况这是弄不好要掉脑袋的大事,我一定小心就是了。此事只有我们父子两个去办,好在所费工时不多,我恰又懂点木工,应该不会耽误明日出关。”

古平原又是一拜:“累老爹为我担这么大的干系,我真是……”

“莫说了,莫说了,别说你也帮了我一个大忙,就凭你如此孝顺,也不该窝在这关外等死。只是你现在便要藏身在这客栈吗?”

古平原摇摇头:“此时还不可以,我是随尚阳堡军营的军需官来此办差,虽说此处不似尚阳堡管得那般严,但若是天黑之时还不回营,万一追究起来,便会坏了大事。老爹只管放心去准备你那边的事情,半夜子时我一定前来与你会合。”

“好,一言为定,你自己也要小心。”常四老爹拍了拍古平原的肩膀。

刘黑塔在一旁本来一直没说话,这时候突然一步跨过来,粗声粗气道:“这次要不是你,我们这趟买卖算是砸了。等入关之后,我替老爹给你磕头道谢。”

古平原知道他们爷俩要忙的事情还多,也来不及客气,拱了拱手,又从矮墙翻出。走到街上,远远望了望山海关那巍峨雄壮的楼门,深吸了一口气,暗道:“死活就是这一遭了。”他这才收拾心神,举步往住处去。

古平原回到“火房子”,一路碰到的流犯同伴都对着自己咧嘴笑,笑容极是古怪。古平原心中疑惑,不知是什么道理。但他眼下没有时间理会,来到自己隔壁的那间房,挑开门帘向内一看,果然,自己要找的人正在其中,便招了招手道:“连材!”

寇连材正倚在墙角闭目养神,一听有人叫自己忙睁开双眼,见是古平原登时乐了出来,从炕上蹦下地,趿拉着鞋,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开口道:

“大哥,你去哪儿了,昨晚上险极了……”

古平原“嘘”了一声:“你屋里有人,我们外面说话。”

寇连材跟着古平原来到屋后的桦树林。“兄弟,你坐这儿,我和你说点事儿。”古平原指了指一处树墩招呼道。

寇连材半蹲半坐,不等古平原开口便道:“古大哥,你昨晚怎么不回来?点名的时候我说你去钵子街了,好不容易才蒙混过去。还好是客栈的朱掌柜代点,要是许营官亲自来点名,那就糟了。”

古平原这才知道为何众人脸上带着那种笑容,自己是出了名的嫖赌不沾,这一次只怕人家都以为是妓院的姑娘给自己这雏儿塞了红包。

“大哥你到底去哪儿了,你要和我说什么事儿?”寇连材发觉眼前的古平原面色凝重,不似平日嘴角总带笑,不自觉地也敛了笑容,心里忐忑起来。

见古平原半晌不语,他终究是忍不住开口道:“大哥,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上个月我们私自将罚没人参的参须拔下卖出的事情被人发现了?”

古平原道:“怎么会?我用萝卜须子接上,不知有多像,就凭那群傻大兵,能发现就奇了。”

寇连材吁了口气:“我想也是,那人参接好之后,我这个亲手拔的人,都看不出动过手脚,别人又怎会看出。不过大哥,我看你愁眉苦脸,倒好像是做贼被人抓住了。”

古平原被他逗得一笑:“被抓住了我还能站在这儿?其实,我是来向兄弟你告别的。”

“告别……大哥你不是被判十年军流,今年才第五年,难道是托人在京上诉了?”

古平原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兄弟,你还是太天真,做大哥的真是不放心把你一人留在这虎狼窝里。你想想看,像这种陈年积案,我们一不认识达官显贵,二没金银财宝,谁肯替我们翻案!”

“那我就不明白了……”

“也不必猜了。”古平原将昨天在京商客栈的遭遇以及方才去求常四老爹相助的经过简略道来,末了说了一句,“我是非逃走不可,不然的话,再等上五年这心火非把我烧焦了。”

“啊!这……这太危险了吧?”寇连材惊怔不已,早晓得这位古大哥与自己不同,虽然也是个读书人,却懂得顺势而为,兼之胆大心细,这几年就是在军营管带面前也说得上话,却不料他的胆子真的大到如此地步。要知道流犯私逃,第一次抓回来打八十军棍,其实这八十军棍就已经很少有人能挨得过去,立毙杖下是常有的事。第二次抓回来则在辕门立斩,朝廷专门在各个关口设了卡,关禁森严,加之山多猛兽,能从关外逃走的流犯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