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从此,古平原不再是一个读书人(第2/12页)

常玉儿也是大感诧异,爹爹老实巴交,竟能从王天贵手中争得如此优厚的条件,未免让人怀疑这背后有什么“猫腻”。倘若是王天贵的欲擒故纵之计,那就大大不妙。

这个念头其实人人都有,正因为如此去想,所以大家一定要要常四老爹把与王天贵谈判的详细经过说一说。

“嗨,有什么好说。”常四老爹被逼不过,又从怀里拿出一把尖刀放在桌上,“我嘴笨,自知说不过王天贵,所以等他一出来就拿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我告诉他,今天要么答应我这三个条件换回他的几万两银子,要么我就死在这里。他就是本事再大,店里面逼死了人,只怕也难逃干系,事情传出去,他这爿票号的名声就臭了。更何况我虽然死了,还有女儿在,他的那许多银子依旧要乖乖付给我女儿。”

说着,常四老爹把衣领拽开,脖子上果然缠着一道白布,上面还渗出血迹。常玉儿惊呼一声,抓住了爹爹的手,紧张地看着他。

常四老爹语气倒还平静:“饶他是老狐狸,也被我这一手弄得不知所措。他还想和我谈条件,一会儿说人是县衙抓的,要放很麻烦;一会儿又说闹盐的事儿与此事无关,不能混为一谈。我不管这些,咬定了不肯松口。后来他见我油盐不进,实在没有办法,这才一五一十都答应了下来。我让他签了字据,又找来赌局的人把中奖的彩票找出来注销,又将那些赌金算了算账,除去赌场的佣金,其余都还给了泰裕丰,这一来就费了时间。最后到了半夜时分,我才到县衙门具结,领出了黑塔。”

常四老爹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清楚,旁人听得可是惊心动魄。古平原禁不住在心里想:“这可真应了那句话‘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王天贵虽然老奸巨猾,奈何碰上常四老爹‘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就是要拿一条性命来换三个条件,王天贵也是没咒念。这次的事哪怕是自己出马,也不可能有更好的结果了,看来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他在这边想着,常玉儿与老爹骨肉相连,眼见那伤口血迹灿然,听着听着眼泪可就都迸了出来。

刘黑塔低着头,把牙咬得咯咯直响,脸上肌肉扭曲,双眼冒火。

古平原见状想了想,走到刘黑塔面前,缓缓道:“刘兄弟,老爹对你并无一语责备,不过我倒是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刘黑塔不说话,也没有抬头。

古平原知道他听着,也就自顾自地说下去:“自古父母为了子女,别说钱财,命也可以不要,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事情。但是做子女的如果不懂得报答,那就是猪狗不如。”

刘黑塔一听这话猛地抬起头,看样子是要急了。

古平原也不理他,抢着说道:“要是刘兄弟你觉得报答老爹就是去把那王天贵打一顿,甚至杀了了事,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老爹心里想的是安安稳稳过日子,你让老爹过上安生日子,就是报答了。要是像这样平地起风雷,就算你给老爹出了气,也不能算是孝顺。”

常玉儿很是感激古平原,这些话按理说应该是常四老爹来讲,可是老爹嘴拙说不出,要是点不透这个道理,刘黑塔过几天好了伤疤忘了痛,非又闯祸不可。

刘黑塔听着古平原的教训,面色渐渐平静下来,代之以悔恨愧疚。末了,往常四老爹面前一跪:“爹,儿子不该吃酒闹事,儿子错了,请爹责罚。”

“唉,起来起来,你身上还带着伤呢。”这么多年了,常四老爹还是第一次看见性子倔强的刘黑塔当着外人面前认错,不禁也是老泪纵横。

古平原见他们父子落泪,少不得又想到自家,不由得黯然神伤。

“东家,我来了!”张广发在书房门外道。

“进来。”

书房里李万堂聚精会神地看着墙上新挂上的一幅地图,听见张广发的脚步,并未回身。

过了老半天,李万堂才转过身,问了一句:“前面诸位店铺掌柜议得怎么样了?”

张广发站起身毕恭毕敬地回话:“大家都很焦急,京里这一乱,各自的买卖都受了不小的影响,再加上军捐又提了两成,都在叫苦。”

李万堂脸色平静如常:“只不过是暂时的麻烦罢了。我所担心的并不是这些。你对此事怎么看?”

“小人愚钝,不过我觉得咱们京商赚钱的秘诀,向来都是与朝廷和官府搞好关系,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一条是其他商帮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也是京商的根本。只是眼下这一场大乱局,把我们多年喂饱的红顶子官员几乎掀了个遍,有许多做得顺风顺水的生意一下子断了头。官府不再承认我们的专卖专买之权,这才是最大的危机。”

李万堂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往下说。

张广发品不出滋味,也不知自己说的是对是错,只得继续道:“直隶热河的驻军军服专卖权已然被官府收回,内务府的头儿也换了,听说狮子大开口,皇差的事儿一时半会儿不容易办下来……”

张广发还要接着往下说,李万堂一摆手止住他:“这些都要慢慢想办法,水磨功夫下到,银子使到,一定能办成。但在此之前我们必须要开一处钱源,来维持对朝廷上下大笔的开销。”

“可是最能赚钱的几处买卖都出了问题,不要说入账,每个月还要往里搭不少银子。我看不如先把几个铺子歇业,再卖掉几个,伙计也辞退一些。”张广发思量着。

李万堂面无表情:“你做生意已是大有长进,可还是参不透上乘的道理。”他见张广发依旧不解其意,轻轻吐了三个字:“大顺号。”

张广发也是做生意的老手,李万堂这一点拨,他立时明白了过来。大顺号是西便门关厢有名的一家货栈,生意红火,就是因为一时周转不灵,关了几天铺面,辞了两个伙计,结果被生意对手趁机大造谣言,说他家要倒铺,债主堵门,货东抽货。几天的工夫,偌大的一家货栈竟然就这么真的倒了下来。

“您是说京商就像是老虎生了病,不倒下来谁也不敢靠近。可一旦露出颓相,别的商帮就会如狼群一样扑上来。关了铺子,辞了伙计,到时候只有死得更快?”听了张广发的话,李万堂点了点头。

生意不好却又不能关铺子辞伙计,张广发一时还琢磨不透这独特的生意经。但对李万堂的信赖已是多年的习惯,立刻说道:“这样一来,钱源的事情就更难办了。”

“有个一举两得的法子。”李万堂抬手指了指墙上的地图。

“这是山西的省图。可是山西一向被晋商控制,我们在那边几乎没有生意。”张广发困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