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没有“对的”玩法,就用“我的”玩法(第6/9页)

刘黑塔还要劝,老齐头老于世故,知道古平原一时难以决定,就摆了摆手:“让古老板一个人静一静吧,我想我说的话他会明白的。”他一挑布帘,回头加了一句:“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不帮着,那就别想着和天斗了。”

古平原重又坐下,品着老齐头的话,仔细想着这里面的出入。

若说驼队向后转回太原自然是简单,但悬济堂的武掌柜就被自己坑了,一万多斤的药材,肯定要烂在手里,到头来逃不脱解雇赔累的命运。

常四老爹这边更惨,当初说好了要付驼队的脚钱,何况还欠着别人的债,到时候偌大一把年纪无家可归,衣食无着,带着一双儿女又该如何是好?

还有驼队,原本欢天喜地出了太原,现在灰头土脸回去,就成了全城的笑柄,哪个会听你解释。老齐头简直是用一辈子的声誉来换自己的性命,这份盛情也叫人难以消受。

最后说到自己,倘若一咬牙,什么都不顾,自然是可以一走了之,回徽州就罢了。甚至此刻暗夜无人,抽身便走,就当没来过山西这一趟,也不认得什么常四老爹、武掌柜。只是今后午夜梦回,想起这一茬事,不免要一辈子内愧于心,那样子做人想想也着实没有什么味道。

思来想去都还是要走黑水沼,但眼前就是一条死路。古平原不是一条道走到黑的莽汉,他反复思量如何能够死中得活,直想到天已三更,还是半点办法也想不出。

他缓一缓神,发觉蜡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灭了,自己却没有半点察觉,不禁哑然失笑。取来一根新蜡点上,发现在燃尽的蜡烛旁边都是被燎了半边翅膀的飞虫,不禁暗自叹了一声,难不成自己明日就是那扑火的飞蛾?

他没睡,旁边帐篷里的常玉儿更是枯坐不眠。她隔着帐篷一直望着古平原这边的烛火,等到蜡烛熄灭,她才感到眼睛发酸,竟是怔怔地也不知出了多长时间的神。常玉儿的心思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要说从家里的事情考虑,她当然希望古平原能闯出一条路,这样常家就有救了。可要是从女儿家的心思来说,古平原这条命是她用自己的清白身子救的,她半点也不愿意让古平原去冒风险。就这么思来想去,常玉儿也是听了一夜的风啸没合眼。

这一夜,连一向沾枕头就睡的刘黑塔也是辗转难眠,他性子虽粗,却不是没心没肺的人,知道老爹的身家性命都在驼队身上,心里也在暗自做着盘算。常四老爹对自己有养育之恩,因此明天古平原不去走黑水沼可以,自己却不能不走,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探一条路出来。要真是老天爷不开眼,自己几脚就陷了进去,那就当用条命来谢老爹好了。他这样一想,心里倒好受许多,临到天光之际,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就在刚刚要进入梦乡之时,刘黑塔只觉得有人在晃自己,边晃还边喊:“刘老板,醒一醒,出事了!”

刘黑塔心里一翻个儿,本来就没有睡熟,立时一骨碌身爬了起来。睁眼看时,老齐头和孙二领房都在,两人都是一样的表情,仿佛活见了鬼一般瞪着自己。

不待刘黑塔开口问,老齐头先说道:“古老板不见了。”

刘黑塔心头一凛,好半晌才艰难地问道:“跑了?”

只是他不愿做此猜测,其实跑了也平常,性命交关的事情,又是如此左右为难。有道是“千古艰难唯一死”,每到这种关头,一走了之的事情屡见不鲜。

出乎意料的是,老齐头摇了摇头。递过一张纸片,纸片上墨迹未干,显见得是草草而就,其上半行半草写了一首七言:“燕雀一生草头钻,老死炕席也无端。都云人力不胜天,今日偏闯鬼门关。”

这首诗写得甚是直白,刘黑塔也看得明白,失声道:“古大哥去闯黑水沼了!”

老齐头脸色无比凝重,用手指点了点那张纸的下端。刘黑塔这才注意到下面还有一行小楷,写着:“驼队跟着蜡烛走,烛灭人死可回头。”

刘黑塔猛一掀帐篷门,人已经冲了出去,大踏步跑到沼泽边上。这时已是晨曦,岸边起了一层薄雾,透过雾气,能看见沼泽的深处,隐隐约约亮着一点火光,不用说那自然是古平原在等候。

“古大哥,古大哥,你先回来,咱们再商量。”刘黑塔急得跳着脚大喊大叫,见古平原始终不理,他便要往黑水沼里冲。

老齐头一把拉住他:“慢着,刘老板,以现在的情形,你要是也进到沼泽里,驼队怎么办?你要拿个主意。我虽是领房,可你是货东,古老板不在,一切听你做主,驼队进还是不进黑水沼?”

“进!进!”刘黑塔急得声都岔了音,“古大哥都敢拿一条命去拼,难道咱们是孬种?你老齐头可别忘了,他是外乡人,别叫人家看了咱们山西爷们的笑话。”

“好嘞,就是这么一句话!伙计们,收拾东西进黑水沼!”老齐头再不多言,招呼着伙计们将货物搬上驼背,赶着骆驼进了黑水沼。刘黑塔百忙之中,还嘱咐常玉儿一定要跟在最后面。

等到一进黑水沼,立时有一股寒气从地底冒了出来,人人都打了个冷战。走在沼泽里脚下就像没有根一样,每一步都晃晃悠悠,如同走在大雪地里,更要费尽全力才能将腿拔出来。就连骆驼都感觉到此处的危险,摇着脑袋不愿前进,赶驼的伙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抽又是引,这才让骆驼挪步。

驼队本来是老齐头打头阵,现在刘黑塔硬抢了一匹骆驼走在最前面,老齐头只得跟在他身后。大家都是第一次进黑水沼,就连经验老到的老齐头也心神不宁,边走边念叨:“这活见鬼的路,难为古老板敢一个人走出这么远。”

“还用你说?”刘黑塔头也没回,他一再喊古平原,可是古平原理都不理。见驼队进了沼泽,他也开始往前走。沼泽里跑不得,跳不得,人人的速度都是一样,古平原不停步,驼队与他之间的距离就永远是那么长。刘黑塔喊了一阵,见古平原不答应,只得收声,对老齐头说:“我现在是一百二十个佩服他,别看人生得文弱,这颗胆子可真是比天都大。”

“还是太冒失了些,就是硬要走也可以大家商量一下。”老齐头说道。

“还商量什么,你老齐头也说过,走这泥路没技巧,只看运气。也就是说要么闭上眼睛走到黑,要么背上包裹走回头,想来想去,还不是没有办法只能硬闯。所以照我说,古大哥就是横下一条心非走不可,那就不用和任何人商量,反正一条命是自己的,自己也做得了主。”

“他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年轻人,真是难得,难得。”老齐头捋着胡子不住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