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别咿咿呀呀学我娘(第4/6页)
“外婆别咿咿呀呀学我娘。”
你的声音里竟有哭腔。而且她确实也不再咿咿呀呀,但同时身体也静止了。最后,你试探时,竟连呼吸也停了。你端详了一阵,然后屈腿缓缓地后撤,右脚踩空摔下床来。你不愿再看她一眼,但忍不住,觉着老太婆会立刻活过来,或者跳起来掐你的脖子。你害怕极了,哆嗦着穿好裤子,搂起钱,并从掉地下的枕头里翻出九百块钱后仓促逃窜。
出门后你往回来的方向跑,刚拐弯被人喊住。他没喊你名字,他只是喊:“喂。”你没停,继续跑。他喊得更急了:“喂,喂。”并且追得也愈近,截住你时你看清并认出他。
“你干吗跑那么快?”
“着急找茅房。”
“这黑灯瞎火的,随便一个地方都可以解决的。我刚才还在路边的柴火堆里撒了泡尿呢。”
“我要走了。”
“先别急嘛,”紧接着,他突然跳一步,高声喊,“打劫,把你的钱全掏出来。”
你趁着月光,盯着他过于滑稽的姿势,像是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那人反而先笑起来:“哈,你倒蛮镇定的,跟你闹着玩了,借我一块钱,我要去镇上。”
你掏出游戏币,塞他手心里。说:“我只剩这个硬币了,回头别忘了还我。”然后转身离开。没走多远,他的话传来:“你怎么又跑回去了?”
路过这个外婆家的茅屋,你继续往前,拐弯后沿岸走,走到石板桥前,树影恍然,你再走一步,虽然月影斑驳,但你仍看到人,竟是李绵阳他娘。她看见你问你这么着急忙慌的干吗去。你连说没事没事,想尽快离开。但她并不相信,仍然拽住你,转头问你。你反问说你干吗去。她没说,反而问你为什么穿她儿子的衬衫。你说是今天中午李绵阳借给你穿的。
“你诳我?”
“我诳你干吗,而且,我是在黄丽的理发店见到李绵阳的。”
“他去黄丽那儿了?你诳我。”
“我才没诳你,不信我从头到尾说给你听。”你抬头望天,灰蓝色,灰白的云彩,圆月斜挂头顶,像一枚阳光下的硬币。树叶沙沙响,你抖着肩膀将死死攥紧的右手放进裤兜里,但你的手却仍在抖,以致裤子像是在往外溢。
我没管我娘,背向她沿街往北,走回开头的路。踩在泥浆里我看到街边墙壁上有白漆刷好的巨大标语: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走到村口,没了人,过了一座拱桥,我走上柏油路,好多机动三轮车嘭嘭嘭地开过去。这时候,我身上才开始疼。我搭一辆三轮车往西去,让他们在第二个十字路口放我下来,这是镇中心,蛮热闹。我沿着向北的柏油路直走,路过镇政府和镇派出所,然后顺着斜街走下来,两旁是各种门市。我继续走,有时甚至小跑,不多久,街道竟然开阔起来,人也开始密集,人群里都是跟我这般大小的孩子,再往前走,我看到华良中学的校门。沿着墙壁走出十米远,右转,是一条更狭窄的小道,砖铺的。有几次,还挤出水来。我停在青青理发店门口,踩着长着青苔的台阶进屋,房间不大,灰蒙蒙的。地面是湿漉漉的水泥地,满是碎头发。没有窗户,有三张转椅,显然磨损过多,黑皮被划破多个口子,对面墙上分别是三个大镜子,固定镜子的架子上搁着电推、剪刀、摩丝和剪刀。店主也不在,也没其他人,我坐在中间的椅子里旋转自己喊老板娘。镜子里的自己以及蓝T恤不免让我吃惊。
“理发?”黄丽走出来,拿毛巾擦头发。一只白色的狮子狗跟着她的脚步绕着追出来,一下子蹿过来拱着鼻子嗅我的脚。
“难道还能干别的不成。”
她将毛巾搭绳上,走进镜子扎头发。“你个小屁孩,懂什么。”
我顺着她的位子转椅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我不是小屁孩。”
接着,她找东西的同时背对着我让我坐好,然后说:“怎么剪?”
那只狗还在啃我的脚。我试着踹开它多次。我指着里面的花布帘遮住门的房间说:“我想去里面剪头发。”
她转身,望着我,双手空空地端着,然后,走过我,现在我看不见她,并且,只能透过镜子看到她在我背后面对着墙。她说,“不做你们学生的生意。”
“我老早离开学校了。”
“那也不行,你太小。”
“我有钱。”我的手放进裤兜。
“有钱也不行。”
我偏头瞄向里面的房间。
“你走吧。”她开始不耐烦,“赶紧走。”她扯开我的T恤,要往外推我。
“不进去就不进去嘛,干吗拉我,既然不让进去,你这有吃的吗,给我点吃的东西。”
“什么?”她惊异地问。
这时李绵阳走进来,满头大汗。看见我和黄丽在推搡。
“你来理发?”我问他。
他奇怪地望我,然后,目光划过镜子,再望向黄丽,讷讷地点头。
“头发这么短,理个屁发。”同时,我转头问黄丽,“你不是说不做学生的生意吗?李绵阳不是学生?”
“你们俩都走,”她先望我,再望向李绵阳,“都走。”
她粉底下的脸竟然通红,左手紧抓椅背,红指甲陷进海绵,顺着胳膊望,肩膀抖着,眼光似乎要低下去。李绵阳退着步子,站在我右侧,不再移动,他的衬衫敞着,露出里面蓝T恤的米老鼠印花。我叹息一声,望向他,一时没话可说。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拥进三个人,两个在前,一个殿后。前面两个一高一矮,面色通红,目光乱窜,然后,对视一眼,诡异地笑笑,转身离开;后面一个挣脱开他们走进来,长脸,头发更长,抬头甩头发时我们看到他的脸,李绵阳认识他,我也认识,是我表哥。我下意识地退后,躲在李绵阳一侧的椅子边上。我表哥看见我猛然向前,避开李绵阳,踹我一脚:“小兔崽子,来这儿干吗,毛都没齐,赶紧滚蛋。”
我和李绵阳一同出门,我们方向一致,向着学校走,热风和阳光打在脸上。天色还早,到学校门口时,我顺着李绵阳的目光看一眼,石静从学生群里跑出,向我们而来。她问李绵阳什么时候走。李绵阳说他还有事,今天不跟她一块走。然后我们继续向前。
三
“拿件外套给他。”一个警察说。你披上一件黑外套后,他接着说:“你是不是王来福?”
你说你是王来福—你是王来福—王来福—王来福望过这些警察后没再说话。王来福又盯着司徒绿说:“你跟着我干吗?”
他们给王来福戴上手铐,提起他,要将他带走。他企盼地望着警察们,对他们说:“让我跟她说两句,就两句,说完我马上跟你们走。”然后他对司徒绿说:“别跟着我了,现在看来我拿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了。不过我现在告诉你之前我去网吧的事。你要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