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第2/2页)
“你爷爷死了,你就去偷东西?”
“不,我只是喜欢看他们发现丢了东西后的样子。真是不要太有趣了。有些人会坐在地上哭。有些人追着另外一个无辜的人破口大骂。”孩子咯咯地笑,“大家丢了东西后,回了家会骂老婆打孩子踢睡在沙发上的猫。我能想象得出。你看过《蝴蝶效应》吗?我在录像厅里看的。世界会变得越来越糟糕。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让它更糟糕一点。”
这后面半句话,不像是一个孩子说的,倒像是一个大人的话语。
蝴蝶效应是混沌学理论中的一个概念。它来源于美国气象学家洛仑兹六零年代初的发现。最经典的表述是:热带雨林里的一只蝴蝶漫不经心地振动翅膀,极可能导致太平洋彼岸一场令无数人无家可归的暴风雪。世界会因为我手中这只被偷掉的手机改变吗?改变是必然的,按蝴蝶效应的理论推导下去,它甚至可能引发一场导致全人类毁灭的核战争。这种概率虽然微小,毕竟在理论上成立。世界在我掌握中。这真是很古怪的幻觉啊。我咧开嘴。这个孩子讲的这短短几句话不仅包含蝴蝶效应,心理学上的愤怒转移等,还讲了另一个物理名词:熵。这也是美国后现代文学家托马斯·品钦所热爱的“一声尖啸刺破天幕”。
物质的能量是守恒的,既不能被创造,也不能被消灭,它们只有形式的改变,没有本质的变化。火焰并非创造之神,也是毁灭之主,不过是一条与手机差不多的通道。所有这些形式的变化都朝向一个方向,就像河水往东流入大海,它们从有序到无序,从有效到无效,朝着不可逆转的耗散转化。我们这个世界,最终是银子一样的。宇宙迟早要热死。时间迟早要消失在未来的某个奇点。我们剩下所能做的,就是使我们自己努力去适应给我们留下的这点时间。这段时间的长度并不比蚍蜉的一生长多少。我们已无法再次重建。我们只能活着,卑微地活着,像狗一样争咬骨头,像狗一样撒尿,像狗一样交媾。
月光撒下细密的树影。孩子长长的睫毛像黑猫的爪子一样扑到我眼睛里。我感到一点疼痛。孩子侧过头,似乎听见了什么,突然跳起来,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指着在天穹中闪烁的信号灯,尖声叫道,“飞机下来,带我上去。飞机下来,带我上去。”飞机没有下来,从我们的头顶一掠而过。我不由自主地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