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第5/5页)
我咬紧嘴唇,手伸入档下,眼看那珠穆朗玛峰在脑海中渐渐浮出庞大的身形时,办公室的门开了一条缝,一缕月光溜进屋。月光中有一个轻盈的影子,头发蓬松,像沙滩上湿润的水母。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手重新放至办公桌上,用故作威严的声音嘶哑地说道,“有什么事?”
门被掩上,轻轻的,咔嚓一声响。眉一样的下弦月的光从墙壁与房梁参差不齐的接合处流来,装满小半个屋子,并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方将阴影与光亮分割,割出一只只河里的鱼。时间放慢步子,被鱼的尾巴卷起一小朵一小朵的浪花。那影子顺着银光闪闪的水流流过来。我凝视着许芳。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手掌上有湿沾沾的腥味。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裤子已褪至膝盖。我其实是光着屁股坐在椅子上。许芳喉咙里传出呻吟。
我心里紧绷的弦几乎要被她这声呻吟拽断,赶紧提裤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出去。”
许芳的眼泪掉下来。月光下看得清楚,是一滴清泪,又大又圆。我这人最怕女人哭。我说,“你哭什么?”许芳说,“你为什么要这样苦自己?”
我说不出话。许芳蹲下身,仰起脸看我,眼神痴痴的,声音是那样轻柔,像神话书上所描绘的塞壬歌声,“我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我也不会说我爱你。但你要了我,好么?”我的身子僵硬了。一瞬间天人交战,脑海里出现无数道有关利弊权衡的算术题,但还没等我一一给出答案,许芳已向我凑来,所有的算术题都不见了,像退潮的海水,茫茫沙滩上只有一个硕大的贝壳。妈的,要死了。这是我第一次被女人用唇齿侍候。我所有的性经验在许芳的舌尖下是那样可怜好笑。我忘掉了身份,忘掉了政治前途,忘掉了陈映真,忘掉了李君强,眼里只剩下这具丰腴娇嫩比白素贞更为销魂的身子。我成了一头咆哮的兽。
事毕,我清醒了,害怕了。生活作风问题一向就是大问题,这若被人知道了,那还得了?
我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点点头,突然说道,“李书记,你为梨山做了这么多事情。我是梨山人。我只是想侍候你一次。没别的意思。你对王小菊有意思吧?我看得出来。很多人都看得出来。不过,我提醒你要当心。我听人家讲,王小菊已经被郑副书记睡了。今天晚上,我看得清楚,她在勾引你。搞不好,就是郑副书记在给你下套。你也知道,郑副书记是李县长的人。当然,王小菊可能与郑副书记没关系,她可能是崇拜你,可能是想感谢你,不管她的想法是什么,她毕竟是孩子,很难守住秘密。如果你们真发生了什么,这对你太不安全。你若需要发泄,可以找我。我会把一切安排妥当。我做事的风格你是知道的。你放心,我再说一次,我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陈姐,我见过几次,也聊过几次。我很喜欢她,很敬重她。她能嫁你,是她的福气;你能娶她,是你的福气。你们很般配,你们都是有福气的人。”
许芳的话有点哽咽。这番话让我激棱棱打了个寒战。许芳的做事能力我是清楚的。没想到自己对王小菊的好感竟然在这么多人眼里落下了痕迹。该死,那个王小菊到底拨的是哪颗算盘珠子。许芳说得一点也不错,千万小心。官场不比走钢丝好多少,我的性格比较狂狷,想做事,要说不得罪人,不大现实,且往往连自己是怎么得罪的都不晓得。何况,就算没有得罪,树大招风,出头的檩子先烂,这可是千古名训,中箭落马的滋味可不好过。八十年代初扬名四海的企业改革家,现在有几个落了好下场?我说,“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许芳惨然一笑,“我说爱,你信吗?我自己都不信。”许芳走了。我陷入沉思。郑副书记是李县长的人,我在大家眼里又是谁的人?真是有意思啊。这年年底,许芳晋升梨山乡副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