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还魂（第2/2页）
山谷里的青草倒是没有被鬼怪吓跑，也没有被风吹走，被牛羊吃掉。它们反而见风就长，一味地疯狂地往上生长，就像男女之间的情欲一样。它们像这凤凰山一样，是有神灵保佑的，风吹雨打，霜欺雪压，雷劈火烧，遭受大劫大难，依然安然无恙，令人称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吴贵法就想，这青草长得那么高，那么密，别说是藏只锦鸡翠鸟，就算是卧一头老虎豹子也是看不出来的。这些青草比人类的这豪宅要富丽堂皇得多了，人类的楼房别墅会人去楼空，深宅大院也会野狐出没，这些青草丛中则常年莺歌燕舞，花香扑鼻，蚱蜢跳，山蛙闹。如果在月朗星疏的深夜，它们还会在这里开一场别开生面的音乐会。
在夜色的掩护下，何秀清像梦游似的飘进了一座寺庙，她那挺秀的玉鼻傲慢地往上一翘，鼻孔与嘴巴同时露出不屑的声音，那意思是我才不像你们那样笨呢，你们知道将来是怎么死的吗？全是笨死的！我干吗要将自己藏起来？笨蛋才把自己藏起来呢！她估摸了一下行程，吴贵法到这座寺庙时天色也该晚了，周边全是荒山野岭，不宿这里他又将到哪里去睡觉？过了这个村就没有了那个店，世上自有老山参，就是没有后悔药，错过机会后悔莫及！你们去把各自盘在肚子里的肠子悔青吧，我偏偏不把自己藏着掖着，偏要与大当家的在这寺庙里相见，你们就藏到山洞里去吧，躲进树丛中去吧，我偏不！我是谁？雄踞山的三当家！你们是谁？凤凰山的野山鸡，千柱屋、蔡家大院的土鸡，什么金凤凰？自欺欺人！想要跟姑奶奶争，门都没有！
看得出来，这个夜晚对何秀清来说是激动的，甜蜜的，她甚至有了一种今晚洞房花烛夜的幻想。暮色中还显微明，庙里没有点长明灯，借着依稀的光线，尚能看清东西。她想天色还亮，在寺庙里逛一逛，顺便也找点吃的，哪怕是香客用来敬佛的果品也行。果品没有找到，她却在后院荒草丛中找到了一窝野鸡蛋，她走过去时，那只野鸡扑棱棱地飞了起来，她眼疾手快，扑上去就将它逮住了。她生起了火，将野鸡用泥巴封了，放在火堆上烤得香喷喷的，她还将那几枚野鸡蛋也煨熟了，却舍不得吃，要等到大当家的来后一起享用。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到了半夜边，吴贵法的影子也没有飘来，饥肠辘辘的她又窝了一肚子气，撕下一只野鸡腿狼吞虎咽起来。如果凭她的胃口，将这只野鸡及那些野鸡蛋全部消灭也不在话下。然而她终究舍不得再吃，再馋涎欲滴也不再去动它们。
该来的没有来，不该来的倒来了。过了半夜，外边的天空中，一轮残月西挂，有一种说不清的凄美。野火渐渐地熄灭了，瞌睡虫开始爬上来，尽管冷风一阵阵地吹进来，寺庙里越来越冷，她还是抵挡不住睡意的进攻，飘进了云里雾里，慢慢地睡熟了。冷风如刀剑，还呜呜的嗖嗖的擂着鼓，然而后背的凉气她已经感受不到了，人一旦真正睡熟了仅次于死亡。那个幽灵飘进寺庙时，带来了更大更冷的风，还有惨淡的月色。来者手里还抱着一位女子，竟是如花似玉的大当家顾小凤。那个蒙面的男人就是千柱屋中的蔺文清。
本来凭大当家的一身好功夫，他是根本奈何不了她的，可他有焖香，黄昏时在一个山洞里将她薰昏了过去，正要得手时，忽觉洞外有动静，他就将她转移到一个幽暗的侧洞中藏了起来。稍后，一个彪悍的男子进了山洞，径直朝主洞里面去了。蔺文清怕夜长梦多，扛起顾小凤就往洞外走，他蹑手蹑脚的，不敢将声音弄响。吴贵法进了主洞，焖香还在幽幽地飘着青烟，弥漫在山洞里，他也就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蔺文清事先服了解药，迷香对他并不起作用，就在大当家的眼皮底下溜了出去。
因为害怕那条汉子追来，蔺文清在林间小道上不敢有丝毫造次。他对这一带熟门熟路，扛着顾小凤一路奔走，径直往寺庙里奔来。煮熟的山鸡不怕飞了，迟早是自己嘴里的食，他想将她扛到寺庙里之后再慢慢地享受。进了寺庙，到了佛殿，他将肩膀上的女子放了下来，一股暖气迎面袭来，佛殿上居然有炭火，而且还有喷香的烤鸡，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这寺庙里有人！你是人还是鬼？何秀清惊叫起来，摸出一把短刀，在佛殿上四处寻找目标。何秀清藏匿在暗处，借着依稀的月光和微弱的炭火之光，她觉得玉体横陈的是个女子，而且还有点面熟，看上去竟有点儿像是凤凰山的大当家顾小凤。何秀清已经花容失色，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因为眼前还有一个鬼一样的蒙面人要对付，不可掉以轻心。
蔺文清见佛殿内什么动静也没有，心上的石头暂时滚落了下来。得意忘形的他已经利令智昏，径直朝顾小凤走来，将她往火堆旁移了移。其实，顾小凤这时已经醒来了，就在他往自己身上扑来的那一刹那，她一跃而起，飞起一脚就朝他面门上踢去，正中他的脑门，踹得他鼻青眼肿。只是她中了迷香的毒，又一阵天旋地转，一下子站立不稳，差点儿再次昏倒。他并不死心，又扑上来想制伏她，何秀清已箭一般地从佛殿暗处窜出来，挥拳便打，飞腿就踢，他眼看情势不妙，拔腿就往外面跑，溜得比风还快，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顾小凤她们追到了庙门外，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踪影。寺庙外面万籁俱寂，残月已经西斜，那种神秘的气象，竟使她们怀疑刚才庙里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树林梢头栖息着的夜枭，一直悄然无声，冷不防它发出一声凌厉的鸣叫，其声凄怆，随后它张开翅膀，朝乌蓝的天空腾空而起，然后又在半空之中拐了个弯，向远方的林子里滑翔过去，最后消失在密林深处。何秀清拔腿就要往前冲，见顾小凤一个趔趄，只得回转身扶住她，将她扶回寺庙中休息。
那一晚，嫣然、梅香、雀儿她们一直躲藏在齐腰深的草丛中，待天黑之后，也借着迷蒙的月光进了山洞，而这时候蔺文清刚刚离开。嫣然她们进了主洞之后，与吴贵法一起迷迷糊糊地昏厥了，稀里糊涂地在山洞里过了一夜。等天亮时，他们悠悠醒来，眼前一阵恍惚，仿佛是做梦一样。等到与顾小凤她们会合，谈起昨晚的事，顾小凤她们居然也觉得恍如隔世，亦幻亦真，宛若南柯一梦。难道这山中夜行，真的会有鬼魂附身？
回到了凤凰山寨落凤厅，顾小凤设大宴为吴贵法与何秀清饯行。席间，顾小凤开怀畅饮，她不仅向吴贵法大碗敬酒，还向何秀清大碗敬酒，直喝得酩酊大醉。顾小凤醉后吐真言，问雄踞山寨大当家吴贵法，昨天在凤凰山有没有捉到金凤凰？何秀清也有了三分醉意，居然捧起一坛酒上前一步，抢过话题，大声道，我来说，我来说，大当家的没有捉到金凤凰，我倒捉到了一只野山鸡，还有一窝山鸡蛋呢。众人闻言，皆大笑不止。吴贵法因昨晚中了迷香之毒，心神受扰，又没有捉到什么金凤凰，觉得自己也并非什么真龙天子，脸上难免会有一些落寞，便一声不吭，顾自喝起了闷酒。此时此刻，除非真的找到了那种还魂草，否则，恐怕他就要魂飞魄散了。这一切，自然没有逃过蔺曼卿的眼睛，她心中一阵疼痛，油然而生怜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