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喊魂(第2/3页)

不管怎么说,当爱可以超越生死了,也算是富有一定的传奇色彩了。活着的眼睛看不到真爱,只有死人的瞳孔才能透视纯情。对蔺曼卿来说,她一直游离于红尘之外的那种超脱,对一切早已经习以为常。吊死个人算什么?再说她想吊死的是个陈世美。成了红军战士又怎么啦?红军战士就不是人了?更何况她是千柱屋里出来的妖精,妖有妖道,精有精路,妖精从来不按常规行事。那天晚上她坐在月光下的林子里,就在挂过绳子的那棵树下面,树林里出奇的寂静,这个位置本来是属于那个书呆子的,可现在对着天空发呆的居然是蔺家四小姐。她和他走的不是一样的路,但他们的心似乎是相通的,他们都不是为世人所容耐的怪物。这让妖精级别的蔺曼卿暗自吃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世上居然也会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这足以让她如释重负,至少让她觉得,她与他之间也是可以惺惺相惜的。不过这样一想,她倒是开始自责了,既然他也是这样的人,那为了心中的那份爱,吊死他岂不可惜,岂不罪过?

忽然,林子的那一边出现了幽灵般的身影,还有那星星点点的鬼火。莫非是这树林里真的闹鬼了?随后传来了诡异的声音,仔细聆听,原来是有人在喊魂。不知道喊的人是谁,被喊的人又是谁,反正是有人的灵魂丢失了,另有人呼唤游荡在荒野之上的灵魂来了。他们会不会是喊蔡家三少爷,或者蔺家四小姐?蔺曼卿终究是蔺曼卿,她平静如水,淡定得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她的反应并没有影响喊魂者的激情与虔诚,他们依然一丝不苟地喊着走失于野外而尚未到达天堂或地狱的魂魄,那种喊魂的声音。魂兮归来。

刹那间,蔺曼卿成了一只迷路的羔羊,找不到了方向。一阵莫名的空虚袭来,她忽然有一种万事皆空的感觉,前尘往事都化作了微风,正在无形地弥散。没有什么能够所向披靡,也没有什么够细水长流。一切都在化作烟云,化作流水,化作清风。那种生无所求的平静,全写在她的脸上,眼中。不管怎么说,自己不再是千柱屋里那个四小姐,而是一名以解放全人类为己任的红军女战士,没有权力用绳子残忍地去吊死另一名红军战士,哪怕他到处拈花惹草,有背叛自己感情的严重倾向。

可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又吐出一口鲜血来,在空中盛开了一朵鲜艳夺目的月季花。蔺曼卿这一口莫名其妙的血喷出了十里红妆,直至醒来,才意识到原来是恍然一梦。不过,梦中的情景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长长的送嫁队伍,陪嫁的嫁妆美不胜收。她走下了轿子,站在山坡上,一阵大风吹来,她头上的大红盖头随风飘落。看上去一脸的青山妩媚,山花妖娆,一身红衣的新嫁娘倾城倾国,是最美的风景。这时,母亲玲珑一袭白衫朝自己走来,一双幽怨的眼睛,似有未干的泪痕,更似梨花带雨,一树梨花压海棠。母亲的眼神告诉女儿,要她为自己报仇。蔺曼卿尖锐地惊叫起来,梦也就醒了,梦里的十里红妆顷刻之间也就化作了子虚乌有,唯有母亲的悲泣声隐隐传来,依稀可闻。

蔺曼卿一袭白衫,来到了母亲的坟茔前,在一个亭子里弹琵琶,其声泣血,饮泪,如泣如诉。山风穿亭而过,她的衣衫轻轻飘动。她在投入地弹奏的时候,蔡观止也在吹埙。音乐是他们安放心灵的家园。他是在离这里很远的一片草地上,雀儿是唯一的听众。他吹了一下就不吹了,她就问他为什么不吹了,他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她问他是不是在想什么人,如果是在想秋水伊人,那她是四小姐蔺曼卿还是温婉女子红豆?他的话像放冷枪打来子弹,那个妖精都要吊死我了,我还会想她?他的话暴露了这样一个秘密,他在惦念红豆。

雀儿忽然挥着小粉拳在蔡观止身上擂鼓,你坏你坏你坏!你贪心不足蛇吞象,吃着碗里的,眼睛还瞟着锅里的,你活该让四小姐吊死。她要吊死你,是因为你要做陈世美。你要是不背叛四小姐,她就不会吊死你。雀儿停止了拳击,暗自思忖,可这四小姐也太残忍了,就算是三少爷做了陈世美,那也不一定非得让他成为吊死鬼呀。要说这个红豆,倒也是个人见人爱的可人儿,温婉透明,也难怪三少爷会动心。雀儿问蔡观止是不是在四小姐与红豆之间很难作出选择,蔡观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冷不防悻悻然吐出一句,她们都很优秀。

雀儿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绝招,让他猜她手中的树叶,如果有叶子,那就是四小姐,如果没有叶子,那就是红豆。话音未落,她就跑进了林子里摘树叶,很快又跑了出来。蔡观止犹豫了一下,决定听天由命,他猜了她的左手,她摊开手掌,里面有一片翠叶。他看到了她脸上掠过妩媚地一笑,从她的笑意中看出了名堂,便让她将右手也摊开来,她一脸的难堪,无奈中只得将右手掌也摊开,里面也有一片翠叶。他明白了她的心思,什么也没有说,顾自走了。她呆呆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回过神来,便追了上去。

东白山上,军号嘹亮地响了起来。军号声声,有一种催人奋进的力量,让人精神振奋,有一种宗教般的情绪,胸襟顿感开阔,长风激荡。红军营地的军号声像阳光一般的明亮,使人积极向上,使一切愁肠百结都烟消云散。随后可以看到英姑在山坡上吹唢呐,那时残阳如血,唢呐呜咽,她吹的是著名的《十送红军》,红豆用笛子吹过,现在由她来用唢呐再次吹响,闻者无不泪水涟涟,肝肠寸断。

蔺曼卿一声不响地在林间晾衣裳,一件是红旗袍,另一件是白裙子。除了发给她的军装,她还一直保存着这两件旧衣裳,像留下了一段乡愁。她没有保存绣花鞋,因为她不是三寸金莲,它早已让她在早年扔掉了,扔进千柱屋旁边的池塘里去了。她的脸在夕阳下一闪一闪,脸上有着美丽的落霞,可以看出还未消失的青春激情,风华正茂的生命风韵,似乎也有着一丝丝的岁月苍凉,但绝对没有那种遭受岁月摧残的灰暗阴霾。那个在阳光下抬起双臂用红梳子梳头的少女,并没有多大的改变,至少目前还未曾看到美丽的残酷凋零。

红豆则一个人坐在溪涧边,她像一只迷途忘返的羊羔固执地迷恋水边的青草一样,没有一种理由可以说服自己离去。夕阳映照着她那张俏脸,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宁静与安详。如果看得仔细一点,还可以看出她清秀的脸上淡淡的哀愁,还有黑亮的眼神中隐隐的忧伤。远处,李雅琪朝溪涧这边走来,她很快就来到了红豆的身边。李雅琪脸上带着微笑,这种笑容给了红豆一种温暖,仿佛安静的红豆会成为一片雪花,融化在她的笑容里。安静如小鸟依人的女孩子,总会惹人爱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