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临江酒楼上的鸿门宴(第2/2页)

蔺曼卿心头一酸,几乎要掉下泪来了。她已从蔡观止的话中悟出了点什么,其实,他是在说给自己听,是在向自己表明那份心迹啊。应当说,蔡观止对革命还是忠心耿耿的,对蔺曼卿她们也是想方设法保护的。这让蔺曼卿无比的欣慰,心头比吃了蜜糖还要甜。看来,以前也是自己多心了,小女子哪个没有小心眼呢。人心都是肉长的,以真心换真心,就算是铁石心肠,在一片真情面前,也会被焐热的。

山本和小野不失时机地走了进来,洋子刚才的话,他们都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见司令官进来了,洋子晾在了一边,山本破天荒地训斥了她一顿,她耷拉下了脑袋,垂手而立。山本朝蔺曼卿走过去,亲手给她松了绑。山本说,为了给蔺小姐压惊,今天晚上就在临江轩酒楼设下薄宴,请她们务必赏脸。说完,山本就将目光投向了蔡观止,不深不浅地睃了他一眼。这一眼带着电,让蔡观止不寒而栗。蔡观止见蔺曼卿他们同时怔了一下,不知道山本这只老狐狸,葫芦里面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看来,今晚摆的又是一场鸿门宴。

虽已是春暖花开,可在临江轩酒楼上,依然乍暖还寒,春寒料峭。或许是江上吹来的风的缘故吧,江风带着丝丝寒意,它给人一种错觉,以为现在还是隆冬季节,以为现在江面上还结着薄冰,满世界到处都结满了冰冻。甚至,临江轩的屋檐下,似乎也倒挂着一根根刺刀一样的冰,蔡观止他们小时候,将它们叫做水烛亮,那是属于他们的一种冰凉而鲜亮的乡愁。

酒永远是水与火的微妙组合,三杯黄汤落肚,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涌起壮丽非凡的气象。酒醉的人有一个鲜明的标志,那就是肚子里已经着了火,而将杯子里的酒看作了纯粹的水,于是相信自己在喝水,相信大口大口地将水喝下去,就能将肚子里的火浇灭。其实,那时的酒已经成了汽油,哪个醉汉如果此时此刻将汽油当成是淡水喝下去,就一定会火上浇油,最后闹个热焰腾腾,弄不好还会将自己烧成灰烬。

老谋深算的山本,要的就是这种神奇的效果。在他看来,无论是蔺曼卿,还是蔡观止,只要将他们灌醉了,他们就会乖乖地将一切秘密全都吐出来,包括千柱屋里百骏图的秘密,藏有天朝国库的秘密。在山本看来,盘踞在东白山一带的新四军独立纵队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倒是给他们雪中送炭提供粮草。如果断了粮草,就像一个人没了吃的就会饿死一样,最后他们只能是自生自灭。说真的,山本最想要的还是那神神道道的百骏图,他要将它亲自呈献给天皇陛下。山本已经将百骏图的秘密,秘而不宣地报告给了天皇,天皇非常感兴趣,据说将要派新的特使前来迎娶,如果到时候子虚乌有,镜花水月一场空,那样的话,别说是自己的脸面没处放,对大日本帝国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损失。老奸巨猾的山本,想从蔺曼卿身上打开缺口,毕竟她是蔺家的四小姐。

事实上,山本还真是一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他并没有真正的信任过蔡观止,甚至维持会长杜清鹤与他的外甥女儿。对他来说,中国人没有一个是可以信赖的。山本是个中国通,对中国文化也深有研究,平时还喜欢像穿日本和服一样穿上中国青色长衫。还有,他不会放蔺曼卿回去的,如果他收留蔡观止在身边当翻译,除了翻译上的需要之外,更大的动机是用来牵制与要挟国军司令官蔡天行,至少让蔡司令目前少与大日本皇军作对。人质的作用有时候是非常大的,就拿这个蔺曼卿还有那两个女孩子来说吧,可以与千柱屋的老爷蔺莫桑谈判获得百骏图,还可以顺藤摸瓜搞到新四军地下特工的下落,将他们一网打尽。山本还有极为阴险的一招,那就是决不对蔺曼卿她们动大刑,在他看来,洋子失之太粗太野,如果要真正对付由特殊材料制成的红色特工,光靠动武是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的,效果甚至会适得其反。动不动就动武,其实是无能的表现,只有只长身体不长脑子的人,才会用酷刑去威逼。因此,主张攻心为上的特工高手山本,不到万不得已,是断然不会动用刑罚这种下策的。

真正出乎山本大佐意外的是,蔺曼卿居然说如果山本司令官言而有信,真的要给她们自由,要放她们回去的话,那她就不回去了。事实上,蔡观止已经结婚有后了,她蔺曼卿也就没脸回东白湖古镇回千柱屋里去了,无颜见江东父老了。蔺曼卿已经看破红尘,心灰意冷,决定在滴水岩的清水庵出家为尼了。就算清水庵不让她剃度,那也没有关系,带发修行便是了。总而言之,这都是她的命,一个女子红颜薄命的宿命。雀儿与红豆闻言,哭哭啼啼地嚷嚷着要与四小姐生生死死地在一起,像四小姐这样的金枝玉叶都要放下富贵荣华遁入空门,那么像她们这样的蒲柳之姿,又何必苦苦眷恋红尘世界呢。再说,现在正逢战乱时候,身为女儿身,能找个安身立命之处,也就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原本想放长线钓大鱼的山本司令官,眼看着又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也只好退而求其次,放蔺曼卿她们去滴水岩安身。中国人有句老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山本并不笨,他会派人去滴水岩,暗中监视她们的一举一动,稍有风吹草动,他就会闻风而动,总之她们将永远在他的掌控之中。再说,心急喝不得热粥,如果现在就逆天而行,那说不定她们就会铤而走险,到时候丢了来之不易的人质事小,搞不到百骏图与所藏的宝物那事情可就大了。

不管怎么说,清子与洋子天生的资质是不一样的,清子是山本手中的第一张王牌,如果四小姐蔺曼卿重返千柱屋,那清子又会遇到前所未有的天敌,一切的计划全都会落空,那样的话,就会给清子带来极大的麻烦,山本是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亏本生意的。一切的一切,就像在放映一场黑白电影,黑的是夜晚,白的是白天。在夜的黑色大幕上,到处都是星星的窟窿,灿烂的白洞,凌乱不堪,又深邃无底。

蔺曼卿她们已经举着烛灯,走进了一场正在滴水岩寺院放映的黑白电影。她们赖以栖身的庵堂里,在这个严重缺氧的世界上,这里尚有一些苟且偷安的氧气。雀儿与红豆跟得很紧,就像是蔺曼卿的两片屁股。尽管很久没有听到琵琶声、笛声与快板了,但木鱼声声也一样的清脆而悠扬。她们都是带发修行,分不清是真尼姑还是假尼姑,也没有人知道她们的心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皈依佛门。不管怎么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她们至少学会了敲木鱼,至少学会了念同一句经文,南无阿弥陀佛。只有黑白电影放到了夜静更深时,她们才会各人想各人的心事,比如蔺曼卿会想起她的十里红妆。雀儿会悄无声息地爬进红豆的被窝,或者蔺曼卿的被窝,这个小萝莉终究是个小萝莉,她永远也长不大的。黑暗中她的眼睛会一直幽幽地睁着,俨然是林间的鬼火,看起来很近,其实非常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