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战地黄花分外香(第2/3页)

林中豹今天已遇到了真正的对手,战斗越来越激烈,这仗也打得越来越有劲道。打了整整一个下午,这碉堡还是没有攻下来。无奈,林中豹他们只好率部退回山中。傍晚,何秀清说想去洗个澡,林中豹说,那怎么行,万一日本鬼子来攻山怎么办?她笑道,暂时应当还不会,如果要攻山,至少也要到黄昏之后。她就让他在去溪潭的路口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那条小溪。月亮升起来了,月光下,姑娘的身体像座象牙雕的美人鱼像。林中豹远远的在丛林之中,看到的只是一个白色的影子。

野火在山洞里烧起来了,为了防止野兽,为了防止鬼子偷袭,也是为了驱寒,烤食。林中豹烤着一只野山鸡,诱人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山洞里。他撕下一只鸡腿递给何秀清,她吃得津津有味。火光映红了她的脸,他忽然觉得她是那样的美。那一刻,他一阵冲动,真想将她搂抱在怀里,吻她的嘴唇。如果那时候他吻了她,那他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就算被战死在沙场也值了。那堆大火一直在熊熊燃烧着,还不是飞腾起猩红的火星,可直到大火烧成了红炭,红炭又熄灭成了灰烬,他也没有去亲她的嘴巴。

次日,在阳光下,青草成片成片的,漫山遍野都是盎然绿意,有些急性子的野花,赶在风的前头开放了,星星点点地散落在草丛中,给单调的绿意添了些明媚的色彩。林中豹的目光在花草丛中搜寻,发现了一种叫马兰的花儿,特别的鲜妍,特别的漂亮。他真想将它摘下来,插到她的头发上,可他又怕她拒绝,就没有去折花。他看着她亭亭玉立的样子,又想去亲她,可依然没有行动。就这样,他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小野没有在夜里袭击,而是在白天攻山。他们架起了小钢炮,疯狂地开炮。林中豹被炸晕了,等他醒过来时,战斗已经结束了,敌人像缩头乌龟一样缩回到碉堡里去了。他躺在草地上,微微睁开眼睛,看到了一旁山花一样的何秀清,看到了她脸上的笑靥,笑容里的泪痕。他含混不清地说,秀清,我一直想要亲你,可是现在亲不成了。她的身子不停地颤动,声音也开始颤抖,她抱住他连声说,你亲,林中豹你亲,你亲,我是你的女人,是你的何秀清。他浅浅地笑了一下,终于闭上了眼睛。

何秀清一下子疯了,她发疯般地开始亲他的嘴,眼泪稀里哗啦地落到他的脸上。为了让自己的嘴唇更鲜亮一点,她随手就从脸上捋了一把鲜血,涂抹在自己的嘴上,又用带血的鲜红的嘴巴,不停地亲他的嘴唇,亲他的一切,脸孔,额头,脖颈。她号啕大哭,不停地摇着林中豹的身体狂吼着,林中豹,你混蛋,你垃圾,你一个大男人给我装什么死,你不能死,你死了叫我怎么活!你不是说过不打跑小鬼子你是不会死的吗,你不是说不将小鬼子赶出中国去你是不会死的吗?猫都有九条命,你怎么会只有一条命呢?你给我活过来!你不是说这辈子欠我一条命吗?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把这条命还给我!

林中豹当二当家时,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他说自己这辈子这条命是属于她的,是他前世欠她的,她如果想要随时都可以拿去。她那时笑而不语,没想到他这话还真应验了。现在她抱着他,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他在她温暖的怀里像一只温存的小绵羊,安静地睡熟了。她不哭也不响,就这么一直坐在草地上,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脸上的泪水也风干了。硝烟还在山坡上弥漫,如血的残阳下,到处都堆叠着乱尸,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战友的,要多苍凉就有多苍凉。夕照之下,还摇曳着几朵没有烧焦的野花,沁着丝丝缕缕的馨香。风也不懂得节哀,不停地呜咽着,又似乎还在做着吹醒他的美梦。

山风将何秀清的遐思飘得很远,幽幽的像一个亦真亦幻的梦境。那是开始攻打日寇碉堡的前夕,林中豹对何秀清道,如果在攻打敌人的据点中我不“光荣”,请你让我亲一口,请示完毕。何秀清大声回敬他,你放屁!如果你能将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那本姑娘倒还可考虑嫁给你当老婆,到时候让你亲个够。否则,姑奶奶又不是嫁不出去。

林中豹一点儿也没有生气,相反显得十分激动,大声道,你说话算数,等到小鬼子完蛋了,抗战胜利了,我就娶你!何秀清皱了一下眉头,素面朝天,幽幽地说,那也要看老天能不能让你活到那一天。天意不可违,子弹是不长眼睛的,打仗嘛,随时都会有可能流血牺牲的。如果牺牲的不是你,而是我呢?

林中豹马上大声道,不,你不会牺牲的,老天要是不长眼,敢让你牺牲,我就把天捅个大窟窿,把阎王爷的眼睛戳瞎!山神也会保佑你的,如果山神不知好歹敢践踏你的生命,我就让大海的水倒流,水满东白山,淹死这个无法无天的土地神!总之,你不能死,如果我死了,你也要坚强地活下去,为我也要活下去,代替我找一个好男人,每天晚上都代替我好好地亲亲你。

说者无意,听者动容。何秀清的心中袭来一阵一阵的疼痛,泛起一汪一汪的酸水,她看着远天远地,不让泪水掉下来。她又收回目光,看着不远处的芳菲的草地,有郁郁的青草,有明艳的野花,这是战斗打响前奇特的宁静,她的眼睛已经出神,似乎灵魂也已经出了窍,化作了一缕青烟,升腾在半空中。

何秀清终于将林中豹放了下来,她喃喃自语,小子,你先在这里睡着,等我拿下了小鬼子,再来陪你睡。你放心,我这条命也是属于你的,我一定会来还给你的。她就一把泥土一把泥土地将他就地埋了,连块墓碑也没有,就那么一堆黄土将他给埋葬了。三尺黄土之下,是一个英灵。或许,来年黄土堆上,就会长出青草,说不定还会开出黄花。野花娇艳,笑着春风,舞着春风。

何秀清笔挺地站在墓前,向林中豹行了个军礼,她在心底里说,林中豹,我何秀清为你送行了。随后她就离开了,带着战士们攻打碉堡去了。这次战斗中,何秀清发飙了。这个据点像一枚毒牙,终于被他们拔了下来,小野与洋子他们灰溜溜地窜回暨阳城里去了。何秀清又返回墓地,撮土为香,祭奠牺牲的战友林中豹。那一刻,她在风里无比凄惶地颤抖,面无血色,脸色比纸还要苍白,她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似的,她的心一生都是空的。

这个何秀清,本来就不是一个顾影自怜的人,临走时她拔枪朝天空连开了三枪。以后她就一直没有来,直到新中国成立了,她才向政府要求来东白山烈士陵园,为牺牲的战友们守灵。这样,她就一直守着林中豹,直到她老了死去。她终生未嫁,没有让除林中豹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亲过嘴,她将第一个冰清玉洁的吻一直替他保留着,让他以后在天堂里亲个够。